如今的她,身形消瘦不少不说,原本微微有些圆润的鹅蛋脸也瘦了一圈,巴尖尖的,双十年华,已然略显老态。
兰嬷嬷看着皇后如今的模样,只觉着心里酸酸涩涩地疼,默默好一会,才道:“您的福气绵长,都在后头呢。”又道:“夫人新送来的方子,说是许多人吃了都好,极效验,一整套的养身『药』膳方,奴才已经命小厨房预备了。”
皇后目光淡淡的,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对这些偏方土法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当日清梨的方子她吃了一回,了承祜,后来再吃,却没效验了,后来又试了许多方子,皆不得结果。
如今她在这些方剂上已隐隐些心灰,倒是在抄经念佛上更勤快了些。
人呐,无论延医还是求佛,总要占上一边,以求心中的安慰。
赫舍里家倒是仍旧热衷于此,皇后每每为求清静,也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侥幸,不怕那苦味,通通灌了去。
或者说,『药』喝多了,也不过平常了。
赫舍里家太需要一个聪明健康的小皇子来稳定军心、保住荣宠,皇后也太需要一份心中的慰藉了。
如今前朝种种,皇后都不想管顾了,她只求能有自己的一个孩子,无论公主阿哥,都好。
好歹让她后半生个寄托,活着,除了宫务和家族外,还能有一份牵挂。
这里头的辛酸实在是太多,沉甸甸地压在皇后的心头,她却无论对谁都不能说出。即使是她最信任的兰嬷嬷,她也不能将这些想法一一倾诉吐『露』,只能长长久久的,咽在肚子里。或者一个个熬夜翻阅账目的夜里,灯知道吧。
佛拉娜这个孩子,打一开始,太医就都说怀像极好,果然她也没受什么折腾,怀到五六个月时,行走如常,腰身虽然宽些,脸上即使粉黛不施,却还是容光焕发地。
皇后见了,连声赞她:“你这一胎怀像倒是极好,精神头也比前头都足,害喜也不大厉害。”
“可是托福,从家里得了个江湖游医献的方,只说是巩固根基元气的,吃着一些日子,到觉着身上比从前气力的多,怀起孩子来也不艰难。”佛拉娜浅笑盈盈地说着,清风吹过,她掩鬓那金蝶上轻薄如纸的蝶翅轻轻晃动,带着明珠微颤,又是一派华丽婉约。
那拉氏笑道:“马佳福晋这一对掩鬓的金蝶十分不俗,想来是皇上亲赏的吧?”
纳喇氏斜睨她一眼,又佛拉娜那一对掩鬓,随口道:“倒是不错,不过记得皇后娘娘一对凤凰掩鬓,凤尾摇曳,倒比这金蝶还轻还巧,也是皇上赐的。”
佛拉娜抬手轻轻扶了扶那掩鬓,动作间不着痕迹地递给纳喇氏一个笑,纳喇氏对她眨眨眼,皇后尽数落于眼中,轻呷了口茶,随意开口说起旁的话题。
那一茬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本打算拔刀相助的娜仁落了个空,懒洋洋地用扇子掩着打了个哈欠,兀自伴着热闹出神。
康熙十一年的年过得不大美妙,太皇太后在行宫里住惯了,回到宫里又觉着拘束,年底带着娜仁与太后去南苑小住半个多月,年根时候才回了宫里,宫里却正是多事之秋。
原是董氏所出的二公主染了时疾,拖拖拉拉地,用『药』好些时日,也没个痊愈。康熙反很镇定,命人张贴皇榜遍召天名医、名『药』,一切都处理得条不紊,未见心急如焚怎地。
或者说,是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多心酸啊。
二公主生来带不足之症,太医没明言,但三五日一小病,如何也不是长寿之相。许是经历多了怕伤心,康熙待她虽也珍重,年节厚赐,因养着二公主,景仁宫的例在宫中都是一等一的,但也没真正亲近疼爱,如今虽然不免难受,还算可以忍耐。
但这对董氏言却宛如天塌了一般,她这两年就守着这个女儿,求遍神佛遍名医,只求小公主康健,眼见小公主渐不大好了,她心急如焚,人已瘦脱了形,一副病容憔悴的模样。
外人看着,多少些怜悯,但其中的心酸滋味,岂是局外人可以咀得的。
宫里还是没能避免再办一场丧事,皇后已然成为熟练工,但着景仁宫缟白、董氏形销骨立心如死灰的模样,不免又思及旧事,神伤一场。
太皇太后干脆搬去南苑图个清静,日日吃斋念佛,祈求康熙膝子嗣圆满。
这几年里,宫里的还是没了一个又一个,前朝众人议论纷纷。幸而五月里,宫中添了道孩子的哭声,是佛拉娜,艰难一日后,平安诞一个小公主,不说生得白胖圆润,根基却稳,元气也足。
太医都说能养住,康熙心里信将疑的,到底也怀揣着期盼。
这个小公主,仍被佛拉娜留在身边,与赛音察浑一起养育。
如此算来,如今康熙膝的两儿两女,其中一双儿女竟都是佛拉娜所出,眼看五阿哥保清又被养在宫外,不免趋炎附势之人,钟粹宫逐渐捧了起来,佛拉娜娘家也是门庭热闹。
但佛拉娜本人却分毫未曾因此而感到沾沾自喜,娜仁去看她两回,时已出了月子,汤『药』却未停,便问:“你如今都出了月子,怎么还喝着『药』?你这孩子生得也顺利,怎么这样大的亏虚?”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万事不经心,不『操』心?”佛拉娜似哀似叹,横了她一眼,一口将碗中的汤『药』饮尽了,对面榻上与皎皎围着小公主的赛音察浑,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娜仁先时还一头雾水的,站在榻旁的麦穗却微微拧了拧眉,回去的时候悄声在娜仁耳旁告诉她道:“马佳福晋所用是养身助孕之方剂。”
“她疯了?”娜仁忍不住惊道,又忙压低了声音,“雅利奇出生才多久?她那身子哪里经得住?”
雅利奇便是康熙为小公主取的名字。
麦穗低眉顺眼地没说话,娜仁知道她在这些中『药』上懂得些名堂,只听说是少年时耳濡目染的,她没细问过,左右麦穗没什么坏心思,她又何必查人家的户口呢?
如今既然她这么说了,保准是有十的握,娜仁暗暗心惊,后来言语婉转地劝了佛拉娜一回,佛拉娜只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一双眸子似乎含着千万般思绪。
娜仁便知道,她在这里面定然有旁的缘故打算。
故也不再深究细问,只又劝了两句,佛拉娜仍旧不停,那就算了吧。
除佛拉娜以外,宫中的嫔妃除了茶话会vip员——娜仁、昭妃、清梨这三个异类之外,多少都用些养身助孕的汤『药』,各种据说灵验的方子满天飞,娜仁听人念叨过两嘴,只觉得腮帮子发苦。
实在是佩服这群女人生娃的决心。
宫里的女人,为什么急着生孩子?为自己、为家族、为站稳脚跟、为余生所依靠。
在宫里如果没有孩子,便不算稳定,圣眷随时有可能淡去,只有孩子,才是永远的依仗。康熙重视子女们,无论公主阿哥,一个,总比膝空『荡』『荡』地好。
不在意的那三个人,清梨是从头彻尾,就没在这上头上用过心,按理,以她的恩遇荣宠,要孩子是很简单轻松的,然而她这些年一直没,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
因为什么缘故,娜仁不清楚,清梨不愿细说,偶提及,也都『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了。
如此,既然她不愿意细说,娜仁与昭妃也没追问过。
昭妃与娜仁的情况略为相似又所不同——俩人都有家世作为依仗,不过娜仁的靠山硬,昭妃的那一座这两年隐要塌的趋势。
不过昭妃却浑然不在意,从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如今还怎么过,争宠媚上从未有过不说,能对康熙笑一,那都是康熙中了头彩了。
当嫔妃能当到这个份上,无外乎是‘淡’二字。
皇后有时对她会些羡慕,却仍然得对当低头。
还是十月里,宫中再度传出喜讯。是皇后有喜了,已满三月,胎像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