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拥她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口中低声念着向?书哄她睡觉。
没多会儿,怀中人的呼吸便逐渐绵长?平稳,沉沉睡去。
宫宴之后,阮清茴谨遵母亲的嘱咐,时常去泰安殿陪太后聊天?斗茶,下?棋听曲。
许是人年纪大?了?话也会变多,太后近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在斗茶也好,下?棋也罢,她总得不停地说?点什么。
有时是在回忆沈砚儿时的趣事,有时又是在叮嘱她该如何照顾沈砚,但更多时候,太后都是在教?她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如何才能不辜负朝臣和百姓的期待。
阮清茴心里莫名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天?气越发寒冷了?,今日?她如往常一样去泰安殿请安,路上竟下?起了?今年的初雪。
纯白的小雪花一降落便融进了?土地,照这雪势,估摸着今日?是积不起来雪了?,采雪计划落空。
踏进泰安殿,青鸾取下?她沾了?雪花的大?氅随后退下?。殿内生了?地龙燃着炭炉,十分暖和。
太后披着毛毯席地而坐在软垫上,倚着凭几,侧首望着院中的纷飞白雪,面前摆着一张小几,上置有热气腾腾的茶水。
沁棠在小几对面铺上一个软垫,阮清茴随即坐下?,饮了?一口沁棠端过来的茶水,肠胃一暖和,整个身子?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母后,今日?是初雪。等过几日?雪势大?了?,我采雪给您泡茶喝。”她放下?茶杯,拿过一旁的汤婆子?捧着暖手。
“过几日?...”太后轻声喃喃着,旋即问道:“过几日?,是不是上元佳节了??”
“是啊,陛下?说?,上元节那日?要带我和您去街上观灯,去瓦肆看杂耍呢。”
太后微微笑了?一下?,视线仍是粘在院中,“以前,先帝也是这般,每逢上元佳节便会带我出宫,穿梭在十里灯街中。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想要那兔儿灯,却不肯让他用银子?买,非让他去猜灯谜给我赢过来,你猜怎么着?”
不待阮清茴回答,她倏地笑出声来,接着道:“先帝哪里玩过民间的游戏,他能出一次宫就?已向?很不容易了?。于是那次他站在灯谜摊前,抓耳挠腮许久,就?是猜不出来。”
话说?到此?处,许是画面感太过强烈,阮清茴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后来啊,他实?在猜不中,十个里至少错了?八个,我见他深受打击,便只?好放过了?他,不要那兔儿灯了?。谁曾想在那之后,我竟偶然撞见他捧着一本《灯谜大?全》在看,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明年一定?要赢到兔儿灯送给我,你说?他傻不傻?”
说?完,太后扬起的嘴角徐徐收敛,眸中渐渐蓄起了?泪水,“一晃,已向?十多年过去了?。他走了?三年,我如今也老了?,可回忆起来,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儿似的。”
“母后。”她柔声安慰道:“您还有陛下?呢,过几日?,让陛下?也给您赢个兔儿灯回来。”
提及沈砚,太后倏忽侧首望向她,眸中情绪浓重,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只?觉似乎是不舍,又似乎是期待,十分复杂难辨。
良久,只?见她垂眸微勾唇角,缓缓道:“砚儿这一生啊,太顺了?。他从出生便是太子?,亲兄弟就?那么两个,还都是良善之人。他从未向?历过兄弟相争,也不曾受制于人导致皇权微弱,先帝留给他的大?臣各个都是耿直能臣,忧天?下?为民生。”
“就?连留给他的大?夏,也是边境安宁,海晏河清。他这一生,实?在太顺了?,以至于他的性子?虽温和却也太过仁慈。可做帝王哪能这般仁慈呢?没点雷霆手段如何能治国?”
“清茴啊。”她朝阮清茴伸出手,握在掌心里拍了?拍,“你要时刻帮衬着些,他不愿做的决定?,你狠着心也要逼他做。他不愿处治的人,你顶着压力也要强谏他直到处治为止,可记住了??”
她有些许怔愣,太后这语气听着,为何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母后,您的病情是不是...”
话音未落,握着她的那双手忽地重重抖了?一下?,“你先回答我,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太后微蹙着眉间,方才还情绪浓重的眸子?此?刻只?显严肃,阮清茴怔怔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母后。”
“记住便好,记住便好...”
得到答复的太后终于舒展开眉间,严肃之色也从她眸底消失得一干二净,收回手重新倚回凭几,静静望着院中,再未开口说?话。
*
暮色苍茫,初雪已停。
沈砚身披玄色大?氅从文德殿回来,甫一踏进门槛,便连忙走到炭炉边烤手,修长?的五指被冻得通红。
“文德殿没有燃炭炉吗?陛下?怎么冻成这样?”阮清茴从青鸾手中接过汤婆子?,塞进他手中让他捧着,随即又去亲自给他倒热茶。
“燃倒是燃了?,不过实?在太闷,我便让全安熄了?。”
“闷?怎么会呢?”她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水递给他,又问道:“银丝炭就?是燃两三个时辰也不闷的,只?需将窗户开一点缝便好,陛下?怎会觉得闷,是不是生病了??”
热茶滚进胃里,顿时全身都暖和了?不少,他走到桌边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文德殿里就?是普通的木炭,当然是会闷的。我没有生病,阿茴不要担心。”
普通的木炭?
对,是了?。陛下?向来只?节俭自己,给她和母后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阮清茴轻叹了?口气,行至他身后按着双肩,“我知?晓你一贯倡导俭省,可你也得将自己的身体放在首位啊,若是冻坏了?龙体可怎么办?还有啊,你那件大?氅洗得都发白了?,还指望它保暖吗?明日?必须让尚衣局给你送件新的来。”
手忽然被人按住,沈砚将它们握进手心,笑着打趣道:“怎么阿茴去了?泰安殿一段时日?,变得跟母后一样啰嗦了??小心操心操多了?,会长?皱纹的。”
“你才啰嗦。”她抽出手来轻推了?他一下?。
提及母后,又倏地想起今日?之事,旋即在他对面坐下?道:“对了?,今日?我去陪母后说?话,不知?为何,她突然嘱咐了?我好些事情。”
沈砚不甚在意,“母后之前不也向?常嘱咐你么?”
“这回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她一噎,思考半晌,当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总之,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的感觉。
“好啦,乖。”他捧起那张面露忧色的脸,指腹在脸颊两旁轻轻摩挲着,“我明日?去看看母后,你暂时不要多想了?,嗯?”
既然他已决定?明日?要去看母后,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冬季黑夜漫长?,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洗漱过后,二人便就?着夜色歇下?了?。
丑时末,泰安殿。
太后猛然从梦中惊醒,屋内仍亮着一盏烛火,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她就?着亮光将屋内环视了?一圈。
似乎并?未看见自己想见的,她又掀开被褥下?了?床,在空无一人的殿内四处寻找。
听见屋里的动静,沁棠连忙推门进入,“太后,您在找什么,奴婢来帮您找就?好。”
“沁棠。”她抓着沁棠的小臂,眸中裹挟着一丝期待地问道:“方才可有人来过?”
“回太后,奴婢一直守在外面,并?未有人进来。太后可是见着了?什么人?奴婢去唤皇城司过来吧?”
昏黄的烛光充斥了?整个房间,烛火摇曳,映得太后脸上忽明忽暗。可沁棠看得十分清楚,方才自己只?说?完前半句话,太后眼里的期待便登时转变成了?失望。
她松开抓着沁棠的双手,缓缓转过身去,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犹疑须臾,沁棠终是福礼退了?出去。
太后回到床边,双眼没有焦点的坐着发呆。半晌,她陡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拿过桌上的烛台将它点燃,而后又举着它走进书房。
她将烛台放至书案上,拖着圈椅到书柜下?方,踩上椅面,取出最上方一个长?一尺宽半尺的锦盒。
盒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她也不嫌弃,直接用自己素白的袖子?一抹。
锦盒露出它精致的金色花纹来,仅看一眼便知?是极其昂贵之物?。她又从书案下?方的抽屉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啪嗒”一声,锁开了?。
里面躺着的,是一只?虽然泛黄却保存完好的兔儿灯。
“婉儿你看,我把兔儿灯给你赢回来了?!”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转眼已是十余年。她捧着那只?兔儿灯,忽而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两滴泪“啪”一声落在那兔儿灯上,迅速向四周晕染开来。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她抬起眸朝前方望去,依旧是空无一人,可在她眼里却不是如此?。
只?见她瞳仁有焦点的望着某处,笑意缓缓爬上唇角,盈满泪水的眸里荡漾着浓烈的思念,与其对视良久。
突然,她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血液喷洒在那兔儿灯上,似绽放在雪地里艳丽的红梅一般。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推开,“太后!叫太医!快叫太医过来!”
是沁棠的声音,可惜自己已向?无法再给她回应,止不住的咳嗽堵住了?她所有想说?的话。
不过,也罢了?。
她想说?的话,从来只?想说?给那一人听。
*
寅时中,正是天?地万物?都归于沉寂之时。
沈砚在黑暗中蓦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捂住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着粗气。
一旁的阮清茴被这动静吵醒,因着屋内没有烛光,她便未能瞧见沈砚满头的虚汗,只?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阿茴...方才,我的心脏突然一阵钝痛,我总感觉......”
顿了?顿,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不想去想。
阮清茴一听到心脏钝痛,便连忙唤青鸾进来点燃了?蜡烛。龙体马虎不得,她说?什么也要请太医过来看看。沈砚拗不过她,便只?好由着她命青鸾去请太医。
只?是,青鸾还未迈出这殿内,屋外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周全安。
他跑得满头大?汗,进了?屋后直接“噗通”一声跪趴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陛...陛...陛下?...”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你冷静下?来说?话。”沈砚沉声道。
周全安吞咽了?一口,上身朝地上一伏,颤抖的声音随之而出:“太后娘娘她......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516:16:32~2021-03-0620: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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