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算知晓,为何阿茴总是将规矩礼仪时刻放在口中了。也总算是知晓,为何当初那群平日里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却在立后一事上空前一致了。
除了阮家无权势可避免外戚干政之外,这阮家的家教还真是......
百闻不如一见啊。
夜里,因宫门关闭得早,留下来用晚膳会错过回宫时间,于是二人便只待到傍晚便坐上马车回宫了。
临走前,阮夫人还特地将阮清茴拉至角落,也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只见她回来时满脸通红,耳根子都快滴出血来,上了车也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砚观望了她半晌,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啊?”
她忽地抬起头来,神色十分不自然,连视线也只是同他对视了一瞬便立即移开了,“没,没什么。”
她既不想说,他便也不想强人所难,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在家里,一直是这般长大的吗?”
阮清茴一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这般?不知陛下的意思是哪般?”
“就是...什么都要讲规矩礼仪,连最亲的人之间也要讲规矩礼仪。我原以为皇宫是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可如今看来,你家才是。”
他这话并无其他意思,最后一句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可偏偏落在她耳里,却让她心里生出几分窘迫来。
这是在说她家刻板枯燥吗?
她垂着头,抿了抿唇,“这...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风,不能丢。”
显然沈砚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随意“嗯”了一声点了个头,又道:“老祖宗还是有道理的,不过阿茴私下里对我可不能如此。
“我啊,不需要阿茴讲什么规矩懂什么礼仪,你越是随性,我就越是开心。”
阮清茴徐徐抬起眸来,目光所及之处,一张清风拂面的笑容顿时沉入眼底,似被蒸腾的云海包裹一般,心里又软又暖和。
她张了张嘴,细声问:“为何?”
“嗯......”他沉吟片刻,耸了耸肩,“因为夫妻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呀,若是你我之间时时刻刻都像今日这般,岂不是太累了些。”
累吗?
她不知道。
她从未同别的男子有过过近的相处,怎会知晓夫妻之间应当如何相处?
况且,她一直以为在皇宫里,是最最讲规矩的。别说一国之母了,就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那也得事事按照规矩来。
可这近半年来与沈砚相处,他好像很不喜欢自己对他讲规矩。
自己私底下也确实尽力在随性了,但是观这效果,似乎仍然不能让他满意啊......
说到随性,她忽然想起方才母亲同她说的话,那些话大概是阮家最不讲规矩礼仪的话了。
甚至...还有几分不知羞耻。
阮清茴倏地捂住了脸,惊得一旁的沈砚莫名其妙,顿了会儿后,缓缓伸出手来覆上她的额头。
“阿茴,你是不是病了?”
“没,没有。”
她神色慌乱地将他的手拨下,往旁边挪了些距离。
某人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铜铃眼,看着她嫌弃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只觉一发无形箭羽“咻”的一下,直射入心口里。
嘿,你挪我也挪,马车就这么大,看你挪哪去!
说行动就行动,沈砚也朝那边挪了挪,继续和她挨着坐。
阮清茴抬眸看了他一眼,耳尖一红,又往旁边挪了些,然而那人也紧跟着再次贴上来。
“......”
气氛一时陷入寂静。
半晌,她终于轻声开口:“陛下,你...你别再挨着我了。”
又一发无形箭羽“咻”的一下,直射入他心口里。
沈砚捂着并没有流血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陡然将她手臂一挽,“就挨着你,怎么了?你去哪我去哪。”
话音刚落,马车恰好使进了宫门,车外周全安出声提醒道:“陛下,该换轿辇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挺了挺胸膛始终不放手,只好叹了口气,任由他挽着一起下了马车。
宫廊中摆着两辆轿辇,阮清茴自然是去坐自己那辆,可没想到这厮竟仍是不放手,硬挤着也要同她坐在一起。
“陛下,这只够坐一个人的。”她无奈道。
“我知道。”他扬起下颌,又将挽着的手臂紧了些,“谁让你不愿和我挨在一起的,我就要和你挨在一起。”
“我那是因为—”
话头生生止住,她望了一圈周围的十几个宫人,终是没将后面的话说完。
见她欲言又止,沈砚便追着问道:“因为什么?你若是有原因,我现在就可以放开你。”
“......”沉默须臾,她果断选择放弃,“没什么,你继续挽着吧。”
说完,她便起身又选择步行。后面的宫人们正要跟上,却被周全安连使好几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于是一帝一后便在幽静的夜里,互相紧贴着对方散步在宫廊内。时不时夜风吹过,带来一丝沁爽刮过朱红色的宫墙,四散在清冷朦胧的月光下。
沈砚转头盯着心上人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只见她神色平和,方才在马车内红透的耳尖也早已变回肤色,一绺鬓边的碎发乘着夜风飞舞在脸侧,被月亮洒下些细碎的银色光辉来。
“阿茴。”他忽然出声。
阮清茴并未回视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岳母同你说了什么呀?”
话音刚落,身边人明显一愣,神色逐渐变得慌乱起来,那只在月色下更显白皙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窜上了绯色。
有人在暗里偷偷笑着。
他又不傻,自阮夫人同她说了些什么后,她便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先是在马车里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而后又不肯正眼直视他,方才还不愿同他挨在一块儿。
分明是阮母的那番话有问题!他倒要看看,这话里到底暗藏了什么玄机,能让阿茴这般奇怪。
只见阮清茴将下唇咬了又咬,直到留下一排浅浅的贝齿印,她忽而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低下去,又看了他一眼,再次低下去。
“哎呀,阿茴!”沈砚受不了她的磨叽了,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同她平视道:“你有什么你就说嘛,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你的。”
她抿了抿唇,左右各望了一眼。
此时正值戌时末,四下除了不远处的皇城司外,没有一个宫人敢出现在他们所行这条宫廊上,周围夜阑人静,寂然无声,是个极适合说悄悄话的好环境。
于是便见她踮起脚尖,拢起手心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沈砚那张脸同她一般唰的一下就红了,连咳好几下差点没倒过气来。
倏尔,有冰凉的液体从鼻孔里流出来,他伸手碰了碰,放置眼前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