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进那辆不?算陌生的车子,姚妩歆才意识到带自己?逃走的人是冷萧。
可她?也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了。
她?甚至没有力气说话,只是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虚虚地浮动在空气里?某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点上?。
她?手中还一直拿着之前打算送给?冷萧签字的几份文件,冷萧自行把?文件拿过来?,放到后?座上?。
车子徐徐驶出?恒达的地下车库,姚妩歆都没想起来?应该关?心一下他是要带自己?去哪里?。
从始至终,冷萧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之间,姚妩歆听?见有一个声音,从什么地方悠悠萧萧地向心里?沁了进来?,湿漉漉的冰凉,如同从深海里?打捞上?来?的最黯淡的一缕白月光,空灵澄澈,又像正从心里?飘飞升仙的一抹迅速淡漠消隐、无法追捉的记忆。
拼命想要随它而去却又无力挣扎的一派迷迷糊糊里?,姚妩歆努力竖起耳朵,扳动已经锈死的脑子,才慢慢地听?清了那是一首歌——
你喜欢我?吗?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就算是一瞬间,瞬间的时间……
姚妩歆猝不?及防地被卷入了汹涌的泪潮里?——潮声,和那些?发散在空中的细沫,在她?周身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
她?低头用双手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号啕大哭,剧烈的啜泣抽动了她?的全身,膈肌一下一下地剧痛,于是她?哭得?更?加厉害,自己?发出?的各种声音彼此干扰阻隔,乱成一团,狼狈不?堪。
车子停了下来?,她?听?见冷萧一声不?吭地开门下车,心里?忽然有些?好笑,想来?他到底是受不?了这个哭得?像怪物一样的女人了。
可是旋即,自己?这侧的车门也被打开,身体被抱进一个强有力的怀抱,移动,然后?陡然沉下,定住。
姚妩歆移开双手,抬起泪眼,发现他们坐在江边的一张长椅上?,她?在冷萧的腿上?,而他面沉如水,几乎看不?出?表情。
她?忽然就抽抽噎噎地说了起来?:“以、前……我?……我?偷偷、喜欢……喜欢他的时候,也、也是那样想的……如、如果、如果他、他喜欢我?,哪怕……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瞬间、一……刹那也、也可以……”
她?用力咽下一注抽泣,声音终于慢慢地平稳顺畅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人都是会贪心的,如果他喜欢我?,那么只有一点点是不?够的,我?会想要更?多,更?多,我?会想要全部。我?会想要他很爱很爱我?,而且只爱我?一个,只爱我?一个,永远不?会变心,永远不?会转身去爱另一个人……”
她?痉挛地抓住冷萧胸前的衣服,眼泪大把?大把?地洒落在两个人身上?:“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是这样的,真的……他对我?那么好,他会在晚上?带我?去山顶跳舞,看星星,他让我?躺在他的胸口,看了一晚上?的星星……他送给?我?水晶红玫瑰,我?以为只要我?好好珍藏,那就会是永不?凋谢的玫瑰……”
她?再也回忆不?下去,翻来?覆去只说得?出?三个字:“我?好痛、我?好痛、我?好痛……”
冷萧依然默不?作声,只是用力把?她?搂紧。
这天他们在这里?一直坐到天黑。姚妩歆一直在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了。
而冷萧一直抱着她?,像一尊雕塑,只是静静地倾听?。
天黑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姚妩歆终于累极,人事不?省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
很黑。只有窗口格出?一块完整的光亮,而它却无法与房里?的黑融在一起,只是那样怪怪地洞开着,有些?冷酷,有些?残忍。并且因了它的存在,空间顿时显得?不?济,黑暗被挤压得?更?加严密,更?加浓重,更?要压得?人血液滞流,手脚冰凉。
可她?一下子安下心来?。
因为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害怕每一点光亮,怕它把?微温的泪水又冲得?冰冷;害怕每一个声响——汽车的轰鸣,人们的忙碌,那么无情又疲惫,让她?感到……被遗弃——被抛逐到这窗外的世界之外的遗弃感;又让她?感到……被压迫——那个繁忙而沉重的世界越逼越近的压迫感。
她?情愿在黑暗中窒息,也不?愿在碾轧中裂成碎片!
她?还害怕自己?的动作,任何一个哪怕再微小再无足轻重的动作,怕自己?的真实于此被证明出?来?,那么,接下来?的一切——眼泪、内心、那些?细小而微妙的感受、那两个人要结婚生子的消息……这一连串,都要出?来?了!它们会把?一副明崭崭的真实摆给?她?看,让她?绝望,再让她?从绝望中逼自己?回转来?,去接受,去习惯,去一步步变成千疮百孔,终于不?复存在!
于是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假装自己?不?曾醒来?。
可是身边有个人忽然动了动。
他坐起来?,姚妩歆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柔柔沉沉的目光兜头笼罩下来?。
然后?,有一方潮润的毛巾轻轻拭过自己?的脸。
这才发觉,原来?在无梦无觉的睡乡里?,自己?也一直在流泪,而他就这样一直在时不?时地给?自己?擦拭。
脆弱和感动突然之间同时爆发到顶点,姚妩歆翻了个身,使劲钻到他怀里?去,紧紧抱住他,像是抱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支撑与依托。
虽然觉得?很讽刺,却也已经再也不?想抗拒,在自己?最受伤的时候,这世上?最后?的支撑与依托竟然是他……
冷萧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也伸手搂紧她?,并且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像是在摇哄一个不?安的孩童。
姚妩歆忽然想起自己?两三岁的时候,她?最深刻的记忆是夏天的夜里?。那会儿?还是奶奶在带她?,太疼爱这个宝贝孙女的奶奶担心她?太小,吹电风扇会着凉,就总是自己?亲手给?她?打扇子。老人家精神不?济,往往打着打着就睡着了,扇子越来?越慢,终于停下。
每当此时,人小鬼大半天不?肯乖乖睡着的她?愤怒地闹一闹,奶奶的手就又开始艰难地扇动。
当年的奶奶和如今的冷萧,这两个场景惊人地相似,几分滑稽之余,更?让姚妩歆有说不?出?的感动。人在还不?懂得?感情的时候往往得?到的是最无私的关?爱,而如果在她?懂得?感情之后?,也还能得?到这样的关?爱,这就不?是人人都有的幸运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又渐渐地睡了过去,像是拥着全世界的守护,怀一份最彻底的安心。
这一觉再醒来?就是早上?了。
姚妩歆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勉强睁开双眼,只觉得?两块眼皮都又肿又胀,又酸又痛,只能将将启开一条缝,看东西都没以前那么清楚了。
她?痛苦地捂住眼睛哀号了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古代的故事老是会写到某个人天天哭天天哭,最后?就把?眼睛哭瞎了。
原来?真有这种可能啊!
冷萧开门进来?,正好看见她?这副模样,一返身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进来?一件什么东西,让她?坐起来?,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