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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下第一美人(1 / 2)


铜铃空灵。

十二枝灯缓缓升起,细铜杆将十二盏太阳灯从下而上挑起。灯做金乌鸟状,赤松子在其背上燃成?一轮红日,三?足各抓数张雪银丝编的花笺,下系青铜铃。

“太虞公子,请。”

左月生客客气气把先?手让给太虞时,表面秉持东道之谊,实则让他趟趟险。

毕竟这“素花十二问”他们也是第一次答,最好还是让仇薄灯熟悉下,有个底。

太虞时冷哼一声?,对?天女涟一拱手:“天女请。”

天女涟直身跪坐,素腕挽袖,指尖轻轻地从铜铃上滑过,一探,摘下一枚花笺:“潇湘八景,孰能数之?”

太虞时温言:“烟寺晚钟连夜雨,平沙落雁远归帆。空廷秋月渔夕照,江天暮雪山晴岚。”

“山灯北照,何以观之?”

“朔时立蓬山,望时……”

天女涟与太虞时一问一答,不渡和?尚悄悄退后?,拿胳膊肘捅了捅陆净:“仇施主真有把握吗?”

“放心吧。”

陆净一手摇扇,一手后?负,雪袖翩翩,极尽风骚之能事。

“仇大少爷天下第一。”

话虽这么说,但随着一问复一问,太虞时回答的速度渐渐变慢,陆净也开始有些发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天女涟有意给他们几个闹事的公子哥点下马威,这十二问天文地理算术辞令无所不包,极致刁钻之所能。

溱楼窃窃私语,不少人跟着一起仔细推敲,难得其解。

第七问,眉峰紧锁。

第八问,冥思?苦想。

第九问,踱步徘徊。

第十问……

“十一问:洛城立木,影长几何?”天女涟柔声?问。

这些日子算天轨算得脑子都快打结的陆净、左月生还有不渡和?尚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想这也忒不是人了吧?又没给日月记表,又没给天轨月辙,甚至连时辰都没有,要怎么算?

太虞时百氏出身,作为未来的牧天者,明显同?他们三?个一样熟悉《天筹》,听了这个问题,苦笑连连,温声?问:“天女是否恼我今夜扰断登台,特意为难?”

“太虞公子是答不出来了么?”

天女涟眼波盈盈地望他。

“此问无解。”

太虞时摇头。

“那太虞公子的素花问止步于此,可惜了。”天女涟浅浅一笑,让人想起千百年前溱河洧水的粼粼清光。太虞时暗藏的几分恼意,不知不觉地也就在她的笑容里随水逝去?了,觉得罢了,何必同?一个弱女子计较?

四下窃笑。

还有人高声?道:“拿无解之问来刁难,可见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洛城无影,立木无长短。”

满座喧哗中有一道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所有人忽然觉得耳朵像被羽毛拨了一下,泛起丝丝缕缕的痒麻……说话的这人似乎有些醉了,声?音慵懒,略微有几分哑,但他音色极佳,听起来就像剔透的冰碾磨过细如?金沙的糖砂。

天女涟要将雪银花笺挂回灯枝的手一顿,惊诧地回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见到?她这个反应,溱楼里的客人沸腾起来。

居然答对?了?!

“这位公子答对?了。”天女涟轻轻颔首,“《六衡通录》卷三?《天下志》曰:中洲不定,影多飘忽,随其方出,量有参差,即如?洛城无影[1]。故而洛城立木,无长无短。”

“六、六衡通录……”

左月生眼角微抽。

《六衡通录》是一部公认“满纸荒唐”的古书,不知著者是谁也不知著于何时何地。内容极其荒唐怪诞,晦涩难懂,谬错百出,有人试着将它当做一本?谶纬之书去?解读,结果没有任何一个意象能够与现世对?应。早在数千年前,就由文学古书大家盖棺定论?,这是一本?无名氏假托古人编出的疯话。

《六衡通录》共六卷,每卷各一百一十八万字,自被定论?为“荒唐言”后?,就再无人愿意去?研读,更别提去?记诵其中的细枝末节。

把这种?题放进素花问里……这是压根就没打算让人答出来吧?

简直荒唐。

更荒唐的是,当真有人答出来了。

一时间人们纷纷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目光中敬仰和?怕不是有病二者兼具。

“……连《六衡通录》都烂熟于心,”不渡和?尚失语片刻,又捅了捅陆净,心悦诚服,“贫僧可算知道你为何如?此气定神闲了,仇施主果然博学。”

陆净尴尬一笑。

其实他连《六衡通录》是个什么鬼东西都不知道……之所以这么有信心,纯粹是因为仇薄灯是他们三?人中看书最多最快,并且“一目十行,过目不过而已”的那个。姓仇的连《古石碑记》那种?又臭又长的书都能一晚上看完,这世上还有什么拦得住他!!!

也不知道仇薄灯好好的一个大纨绔什么毛病,除了喝酒外,最大的爱好居然是看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看……

陆净问过他原因。

仇薄灯一脸愤愤,说了一堆“还不是因为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云云的话,陆净也不懂互联网是何物,电脑又是何物,只觉得仇大少爷果然脑子有病,骰子不够好玩吗!斗鸡走狗不够好玩吗!

当时仇薄灯看他的眼神格外怜悯,以至于陆净产生了一种?自己?精神娱乐贫瘠无比的错觉。

哦,“精神娱乐”这个词又是仇大少爷发明的。

叮铃铃。

天女涟拨动十二枝灯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回来,道:“这位公子是否愿答这素花十二问?”

她边说边想确认出来的人是否是媚娘交代的那位太乙小?师祖。

谁料仇薄灯压根就没有出来,依旧懒洋洋地躺在雅间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其余想看看这位“奇才”真面目的人一面觉得大失所望,一面又有些不满,心说天女相?邀,这是何等不解风情的无礼之辈才会待在雅间里不动弹?

天女涟抿唇一笑,低头摘下一枚雪银花笺。

“蕤宾仲吕,音间几何?”

一听到?这题目,陆净就是一蒙,从字面上理解,好像是在问“蕤宾”和?“仲吕”两者的距离是多少,但是“蕤宾”是什么东西?“仲吕”又是什么东西?这两个东西的距离又要怎么算?怎么他连题目都听不懂了?

他真的有这么傻吗!!

“蕤宾指卯中绳,加十五日指乙,即为仲吕。间十五日。”

雅间里仇薄灯将杯盏一饮而尽。

对?面应玉桥从“加十五日”里听懂了点东西,隐约猜出这问的应该是天文历法的事,便回头看出身空桑的太虞时:“太虞兄,他说的是对?还是错?”

太虞时脸色阴沉,缓缓点头:“古历以十二音律对?应节气,春分雷行音比蕤宾,加十五日指乙,则晴明风至,音比仲吕。[2]”

可这中古历被废弃已久,天牧者久研历律,才知晓一二,现在答十二问的人是谁?竟然也知晓古历?

“旱修土龙,涔时何具?”天女继续问。

“擢对?掘池,以应天候。”[3]

“五行微深,何所曰之?”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

天女的语速渐渐加快,问题也一个比一个更古怪刁钻。

仇薄灯声?调自始至终都一个德行,懒懒散散,信口对?答。溱楼的人原先?还不忿他竟然高卧不出,渐渐地没人再窃窃非议了,面带惊色——尤其是中间天女还问了一道极其艰深的算术。溱楼里也不是没有算术好的,听到?题目心中略略一解,便知道少说也得纸笔不停地算上一天一夜。

结果雅间中没露面的人依旧是随口就将答案报了出来。

陆净和?左月生将众人的神色看得分明,暗爽不已,心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蠢货,仇大少爷可是能够心算天轨,同?时校对?四个人的狠人,区区算术,算它个卵哦!

这边仇薄灯答得越快,那边太虞时的脸色就越难看。

同?样是答十二问,没露面的家伙势如?破竹,岂不是衬得他越浅薄无知?

“曹州何神,鼓腹而鸣?”

“泽有雷神,龙身人颊。”

天女涟放下最后?一支雪银花笺,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入溱楼便身不由己?了,可她总想能够能通过素花十二问,选个不讨厌的人度过第一夜。却没有想到?,这个微弱的梦也被媚娘打碎了……一开始插手左月生等人和?太虞时的争锋,她心里其实有些不情愿,但随着十二问一过,她对?即将见到?的人不由得也升起了一丝期待。

至少不是真真正正不学无术的人,不是吗?

她嫣然一笑:“这位公子,恭喜您过了素花十二问。”

“仇大少爷天下第一!”

陆净难以按捺,振臂高呼。

“仇大少爷所向无敌!”左月生瞅见对?面应玉桥和?太虞时跟吞了苍蝇一样的脸色,兴高采烈地跟着欢呼,恶心两人。

“好!”

溱楼喝彩连连,众人一边嫉妒,一边也算心服口服地鼓掌喝彩。

满座呼声?里,天女涟抿唇一笑,觉得那位传言中的纨绔也并非面目可憎,至少在某些方面与她心底的少年英杰重合。

“公子,还请一见。”

天女涟一低头,面颊微红,看得鼓掌的人心里越发泛酸。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么?你伸长脖子生怕见不到?的仙子轻声?细语地等一个男人出来相?见。更气的是,被请的人还半天不见人影。

陆净咳嗽一声?,刚想替仇薄灯说点什么,就听到?里面的仇薄灯懒洋洋地应了:

“不见。”

鼓掌声?戛然而止。

大家一脸茫然,只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干脆利落地拒绝天女的邀请?

天女涟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问:“为何?”

“我为什么要见一个长得不算好看的人?”仇薄灯理所当然地反问。

溱楼先?是一静,随即“轰”一下就沸腾了。

四面八方的人恶狠狠地朝这边怒目而视,把个横了这么多年的陆净吓得都猫到?左月生背后?去?了……操啊,这些人义?愤填膺得就差冲上来把他们撕了好吗?!可见色令智昏诚不欺我!在美色面前,绝对?不会缺少热血上涌的家伙。

长得、不算、好看?

天女涟的笑容出现了裂痕,指甲差点摁断在青铜铃上。

陆净听着外边的哄堂大骂,探出个脑袋,颇有义?气地替仇薄灯和?他们对?骂:“仇大少爷也没说错,和?他比起来,天女长得也就、也就那样!你们真是井底之蛙,才觉得她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左月生心说你都怂到?躲起来了,怎么还敢火上浇油?

啪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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