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欢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睡过多少痛苦,睡过多少白天黑夜,直到汗渍干涸,直到眉头舒展,他才缓缓睁开眼。
天花板那红色流苏招摇自天垂下,飘飘扬扬,万分动人。
他静静地,呆滞地看着,久久没有缓过来,仿佛这一觉抽离了他的灵魂,剥了他的心智,令他回不来神。
直到大脑陡然充斥四个字:他还活着。
心里倏然像是炸开一团血雾,朦胧痛苦。
只记得有人为他施了绮梦术,说可以让人永世长眠,免去一切痛苦烦恼,为什么醒了,为什么还能有意识。
又被骗了。
戈欢难过的动了动,身上伤口撕裂般的疼,即使被处理过了,依然好疼好疼。
他只能慢慢地转动身子,红纱幔帐,透过薄薄红纱,隐约可见屋内金碧辉煌,奢华绮丽,还有一股靡靡暧昧之意。
这是在哪儿,只要稍稍动动脑子,神经就扯着痛,他一会儿摇摇头,又一会儿拍拍头。
是不是睡太久了,睡傻了,迟钝了,脑袋怎么突然就不灵光。
没过一会儿,突然传来有人拨开珠帘,轻步走来的声响。
戈欢屏住呼吸,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清,但感觉应该不是来杀他的。
不然也不会让他安然躺在床上。
那人每走近一步,戈欢心揪一下,他闻到熟悉的气味了,可大脑空白,搜索不了信息。
他真不想见到任何人,他只想死来着。
还是缺乏面对现实的那份勇气,戈欢选择闭眼装睡。
挽风将幔帐挂好,坐在床沿边,一下握住了戈欢的手。
是冷的,戈欢手颤了颤,心陡然恐惧起来,他现在最害怕就是所有冷的东西。
已经为此尝遍了苦,为什么还来,嫌他命够硬么。
挽风手拂过戈欢的脸庞,每看一次,心疼便多几分。
这是曾让他一见钟情的脸蛋,心甘情愿将自己沉寂百年的标记送出去的人,恨不能将所有拱手相送的佳人。
每天他都会凝望这张脸无数次,希望某一天戈欢能突然醒过来,梦里虽然好,可梦外还有人在等呢。
现在终于从梦里唤醒了,可照理说戈欢应该醒的,为什么还没有,挽风又细细查看了一番,面色正常,没有挣扎痛苦之意了。
还是不愿意面对么,极星子这刀扎得真够深的。
“小欢欢,叫你当初跟我走,为什么不愿意呢,我可以为你放弃复仇,只要一句话,君山派伪善险恶之地,实在令人嗤鼻。你为什么要一心一意喜欢那种冷血动物,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戈欢心一抖,震惊不已,是挽风,是他。
挽风俯首,吻过戈欢那腐烂的伤口,细细舔着。
仿佛那不是烂掉发出恶臭之源,而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值得他享受,品尝。
戈欢隐忍着怒意,难以顾忌身上的伤痛,猛地推开他,低吼一句:“滚!”
虽然戈欢力气不大,但挽风还是被推开一点,险些跌倒。
可他脸上没有一点怒意,反而是惊讶,开心,激动,欣喜若狂…
“小欢欢,你醒了,”
戈欢咬牙忍痛,立起半个身子:“离我远点!”
挽风想尝试走近,可顾忌戈欢身上的伤,便停住,语气用尽温柔:“这是我的地方,我怎么离你远点,而且我怎么舍得离你远点,欢欢…”
戈欢听不得这些甜言蜜语,听不得!当初就是这样被挽风牵着鼻子走,掉入他的陷阱。
额头因过激动作而细汗涔涔,顺着脸淌下,他掀开薄被,连鞋子都来不及去穿,打着赤脚,一心只想逃离这些个鬼地方。
可不可以放过他,别让他一醒就来提醒,那些密密麻麻如流水般的痛心往事,一一汹涌而来,快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真的不坚强,可不可让他休息一会儿,真的受不了了…
可没走几步,重心不稳,摔倒,他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没用,废物。
身上有些伤口已开始撕裂流血,逐渐染红亵衣。
他痛得闭眼,心似浮萍,飘摇不定,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是肯定绝不会在这个地方,绝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一点交集。
宁愿成为沿街乞讨的叫花子,烂地里摸爬滚打的可怜虫,人人嫌弃唾弃的疯癫之徒。
再不愿跟这一世的人有半点关系。
实在令人作呕。
他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朝门口恍恍惚惚地,一小步一小步走去,摔倒,又爬起,再摔倒,再次爬起,反反复复,白衣成了血红色,一步一血印,触目惊心,却没有半点停下,后退之意。
挽风在一旁看得揪心,钻心,脸色越来越复杂难看,他愤怒,但怒得是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欺骗戈欢,明明办法千万种,为什么要用戈欢。
戈欢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心疼得再也控制不住地跑过去,从后面紧紧环抱住戈欢。
“何必呢,小欢欢,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好不好,好不好,欢欢。”
戈欢愣了一下,用力掰开紧紧环在他腰上那双冷如冰窖的双手。
无奈他力量薄弱,根本憾不动。
“你…松开。”
挽风下巴依着戈欢细肩处,无比留恋:“欢欢,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我错了,欢欢,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最后一次,哪怕是做朋友,简简单单的朋友,不要敌对仇视我好不好,你拼了命也要逃离我的样子,我受不了,我真的好难受,我恨不能捅自己几刀,欢欢,我错了…”
戈欢放下挣脱束缚的手,身体稍松懈,他也是太累,太疼,快站不住了,如果不是挽风搂着,他可能已经倒了。
他感觉在耳边的声音有些微微哽咽:“欢欢,信我一次,我知道自己混蛋,该死,不配得到你的信任,更何况你的爱。可我仍然期盼你能对我笑。欢欢,你现在是这世上我唯一念想的人,如果你都要远离我,我不知道活着有何意义,真的,小欢欢,我不需要你喜欢我,爱我,只要不厌恶我就好,哪怕让我等上个十年,五十年,百年,我都愿意,只要是你。”
此生仇已报,他感觉自己倏然空落落的,一下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干什么,唯有戈欢,只要想起他单纯灿烂的笑,死掉的心立马复活。
“挽风,我,没什么好,不值得。你松开吧,我不祥,和谁一起,他必然没什么好结果。”
这一句轻如鸿毛的话彻底令挽风崩溃,瞬间泪流,他的欢欢,到这时候都只是怪自己。
“你好,非常好,特别好,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还好的人,欢欢。”
戈欢费力想转过头,挽风松了一点点。
他脸色冷冽,看不出什么表情:“你一直不是只爱美丽的事物吗?我现在奇丑无比,丑陋至极,你看着不恶心吗?挽风,不用勉强自己为了你骗我的事而说这些,在我后面所有经历,你对我所做的根本不值一提,我只是不想和过去再有牵葛。”
他凝望着挽风长长睫毛那一颤一颤的晶莹泪珠,一字一顿,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