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赵光义眼?角染上了几?缕笑意,抬手挽袖,露出?腕上白净的皮肉,再烫过玉盏子,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
一气呵成,白珠凝眸瞧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梦中躺在罗汉床上的她,将醒时还未睁眼?,就被人扶起来,喂了香爽的茶,在半阖的眼?缝里,似乎那人也有着这样白皙的手腕。
分明是年后在金陵做过的梦,可如今追忆起来,却是有着极深远悠长的岁月,那一幕幕片段已经泛了黄,像旧书陈册中卷起来的一角。
只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总不能因为一个没头没尾的梦,就去追缠着人家赵光义吧。
她接过茶,低头才吃了一口,远远就听到了耶律化哥的声音,知道时间不多?了,遂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到王榻前,耶律璟仍是睡死?过去的模样,脸色愈发苍白起来,耶律化哥在旁较焦急道:“怎么眼?瞧着脸色愈发不好了!”
白珠瞥了他一眼?,心道睡了这几?天不吃不喝的,脸色好才有鬼,但面?上是忧心忡忡的神情,“看着是不大好,待莫州那边的东西拿过来,我就可以着手给陛下医治了。”
耶律化哥长吁短叹个不停,抱头坐在稍间的椅子上,这厢萧思?温和耶律贤过来,查问了一番耶律璟的情况。
“….太尉大人真要轻信一个中原女子的话?外头棺椁仪仗都在准备了,若是实在不成….”
“什么不成!你这是诅咒陛下!”耶律化哥声音顿时拔高了几?个调。
萧思?温没辙了,只得噤声不语,耶律贤进里间,看见白珠在用?帕子沾水,给耶律璟擦拭着嘴唇。
白珠自然也察觉到了有人进来,她打眼?一顾那衣着气度,便知是那位二殿下耶律贤,也就是往后燕燕的夫君,辽国的中兴之主?。
因着先入为主?的想?法在作?祟,她只要一想?到韩德让和燕燕那样天造地设的一对,会因为他劳燕飞分,就觉得伤心透了。
所以只要耶律贤不开?口,她也权当没看见这个人,自顾做着手上的活计。
耶律贤良久方问道:“晋王妃有几?成把握,能让陛下醒来?”
白珠装作?讶然的模样,从?榻前起身?,福了福身?道:“不知道您是?”
“我姓耶律,单名一个贤字。”
她眨巴着眼?道:“原来您就是二殿下啊,早就听燕燕说过您了。”
提及燕燕,耶律贤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松动,“哦?她说了我什么。”
白珠顿时心下了然,含蓄一笑道:“说怀节皇后去得早,您和三殿下自幼寄人篱下,日子着实不好过。”
耶律贤眼?波中有光在闪动,“燕燕她就是这样,虽说爱胡闹顽皮了些?,但却有着一副热心肠,即便对待一个下等?宫人,也愿意怀着慈悲。”
白珠笑容灿然,“不过今日见您的气质却能如此出?尘,丝毫不输嫡亲的皇子皇孙,可见皇帝待您实在不算差的。”
耶律贤看向她,眼?前这妇人比他还小上一两岁,但已经不算青稚,她说出?来的话,令人分辨不清里头的具体意味。
他的面?色淡了下来,还是执着于耶律璟的病情,“方才我问王妃有几?成把握,王妃还没有告知呢。”
白珠似笑非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二殿下问我,我也不能打包票,不过想?必贵国皇帝定然是福泽深厚之人,二殿下不如多?为他祈祈福吧。”
耶律贤眉头深锁,点了点头,在暗处站了片刻后才离开?。
后来萧思?温也进来瞧过一回,问得也是相同的问题,白珠拿原话堵了回去,他便脸色不善的走了。
过了两日,赵光义叫人装模作?样送了一箱东西过来,白珠也煞有其事地拿到王榻前,命人紧闭门窗,开?始独家看诊医治。
在里头延捱了一个时辰后,她才出?来,望着众人期盼的眼?神,道:“最多?不过三日,皇帝一定会醒。”
底下的人有惊喜也有迟疑,更有算盘没打准的愤懑一闪而过,她站在上面?一览无余,耶律化哥得了她这句话,终于能睡个好觉。
回去以后,天璇捧着脸崇拜道:“您也太神了,还会给人瞧病呢!不过这辽国皇帝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为什么要救他呢?”
白珠说:“难道任由他就这么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当今辽皇帝膝下并无子嗣,储君还未册立,一旦他死?了,辽国必然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你能保证后头杀上来的皇帝,会对宋国和我们?是多?好的态度吗?如今我救了他,也算是让他承了我的一个情分,何乐而不为呢。”
她话音刚落,窗外就探出?一个脑袋,眼?睛红肿成桃子,“舅舅真的会好吗?”
白珠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见是萧绰,忙把人弄了进来,道:“当然会好啊。”
萧绰抱起人就开?始哭,是从?来没有的涕泪横流,“等?舅舅醒了,我就求他赐婚,我…我只愿意嫁给德让哥哥…嗝”哭着哭着,竟还打起了嗝,怎么也止不住,她想?想?觉得更丢人了,哭声便愈发大了起来。
白珠大概猜到了原因,一面?叫天璇打了凉水来,拧干了巾子给她擦脸,一面?宽慰人道:“先别哭了,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萧绰这个时候哪儿?还顾得上美丑,将脸埋在冰凉的巾子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凉透了,等?哭够了,再也没气力了,方拖着哭腔,嗓音沙哑道:“爹爹…爹爹说要将我许配给二殿下,还把德让哥哥赶走了,他原不是这么说的,他是个骗子!”
打从?她上回在王榻前见过耶律贤,看到他说起燕燕时,眼?中的光亮,以及他同萧思?温近来总是同进同出?,就明白二人是搭上关系了。
上一世耶律璟再荒唐,可到底也没想?过插手南边的事情,所以他在位的保质期长了几?年,等?到后期忍无可忍,彼时萧绰也正值妙龄,他才奋而反之,为他,也为萧家谋一条更好的出?路。
如今萧绰年纪尚小,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致使北汉入辽怂恿,耶律璟要掺和南边,若不是她使了诡计,让耶律璟至今卧榻不醒,萧思?温也未必会想?起来要和耶律贤联手。
某种程度上来说,源头是因她而起,种种变迁下,萧绰受到了牵连,不得不迫于家族压力,要和韩德让分开?,这是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但萧绰眼?下甫一听说了这事,还正在伤心时。
相处这么久,白珠好歹也能摸清楚她的性?子,这是一个在有□□里成长到大的孩子,她喜欢韩德让不假,也肯为了韩德让拼力一搏,去求耶律璟,但正因她从?小受到了爹娘和家族的诸多?宠爱和庇护,她还做不到恋爱脑上头,为了一个男人全然弃之不顾的地步。
所以是一眼?能望到头的,人活在世上,享受着亲眷的爱意,也会要因此付出?些?什么,权力和义务是相对的,就连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普通人呢。
有遗憾有伤心,那都是必经之路,为了执念奋不顾身?,只有碰了南墙头破血流才会回头,都是这么过来的。
白珠抚着她后脑勺的那条大辫子,朝窗外望去,流云晚霞,初秋微凉,这是一代传奇太后的人生第一个大坎儿?,她算是亲眼?见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