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人说将军后来要了些治烫伤的膏药,想必也是那时伤着的。”
宫人弯腰,小心翼翼为她上药,目光在她那半张算是毁了的脸上顿了顿,不禁闪过几分可惜。
“下去吧。”
风子卿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却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与她计较。
“是。”
宫人行过一礼,恭敬退下了。
余下殿中的人,抬起指尖把玩着那瓶上好的膏药,眉目沉静,细细思量着。
风一诺。
她又忍不住微蹙了眉。
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按照宫人的描述,这人到好似早已知晓了她,甚至于……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种想法颇为滑稽,风子卿也只是想了下便过去了。
姓风?
莫非是她所不知晓的世家之交?
又或者……是与她有干系的什么人。
还有……每每见到时莫名的熟悉感……
风子卿的身子虚弱,思虑太重,加之今日亲眼目睹了那畜牲被处以刑罚剥皮死去,难免情绪波动。如今上好了药,稍稍擦洗过身子,便疲倦上床入睡了。
梦中也不安宁。
是死去的至亲,是被逼迫的昏暗经历……
是后来她亲手放的那把大火,熊熊燃起,溢满了整个视线,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罪恶都焚尽似的。
烟雾入鼻,肺腑间的剧痛,意识逐渐昏暗模糊。
但是最后一刻,好似是落入了温软的怀中。
有人在耳畔柔声呢喃哄着。
别怕。
于是半夜的鬼魅魍魉尽皆散去,下半夜的睡眠竟是安稳。
京城中的臣子氏族很快被安顿下来,风一诺暂且发令让洛阳那边的将领按兵不动。她这几日在皇室旁系之中选择,倒也选出了一个女童来。
她的祖辈是太.祖的堂兄弟,如今几代下来也算是远支,家道中落,父母早逝,仅由年迈祖母抚养。这孩童如今不过才五岁大小,风一诺曾招来看过了。许是因为她本就不在京中生活,反而小小年纪更能了解民间百姓的苦痛,被她的祖母养得很好,举止乖巧大方,目光清明端正。
风一诺颇为满意。
她于不久后便接来了女童如今仅剩的祖母,顺理成章地扶持她继位并昭告天下。
宫中女眷被她作为人情送还了她们族中,并且也乘机捞了一笔充为国库。
有小皇帝在手,就算是辅佐了正统血脉,那些老古董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反抗抵制下去,她的军队很快就从北方下南,直抵京城。
朝中臣子被她换了大半,以及地方上她暂时所能知晓的贪官污吏,也连根拔除了大半。然而毕竟是从根基上就引了蛀虫,想要一时完全清理也是不可能的。
京城中正在修复,风一诺答应给风子卿的屋子也修筑好了,但是因为朝堂上如今还颇为混乱、尚未平定,所以她便让这孩子暂时担任起教导小皇帝的任务来,勉强算是尽了尽那太傅的虚名。
更重要的是,让风子卿着手培养起幼年的小皇帝,也是为她日后铺路。
天色将近日暮,今日小皇帝的课程结束了。
风子卿对着年幼的帝王行过了礼,退出时亦得到了小皇帝恭敬的回礼。
她收起了自己所带书籍,踱步往殿外走去,却不想竟是遇见了那穿着一身麒麟补服、正出了殿门朝着宫外行去的人。
如今该称一声太尉了。
风子卿垂了眼帘,心中第一时想到的却是那夜夜中出现的温柔安抚声。
她难得蹙眉踟蹰了片刻,却不想那边行走着的人猛然侧眸倒是瞧见了她。
“愣着作甚?”
那人微勾唇,慢慢走过来了。
“可曾用膳?”
“……尚未。”
风子卿抿了抿唇,低声回了。
“京中飞鹤楼膳食不错,可愿与某同去?”
她本该毫不犹豫地拒绝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变了样。
“……荣幸之至。”
风一诺一眼就看穿了她那样隐忍淡漠下藏着的迟疑,还以为这人又会拒绝自己了呢,却没想到这孩子最后竟是应了。
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弯唇低低笑了下。
“走罢。”
她侧身,示意风子卿跟上。
风子卿微蹙眉,有些不解为何自己会应下。但话已说出,如今也只得跟着去了。
风一诺请她去飞鹤楼用膳,所点菜肴自然皆是合她口味的,只不过清淡为主,其中不乏几道药膳。
风子卿淡淡看过了,一眼便知道她为何要这般点,眉间稍稍松开了些,可心中却愈加不解起来。
她素日之中饮食上并不挑剔,可这人所点之物却是意外的处处合口。
着实让她疑虑。
“吃罢,天色已暗,早些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我自回去便可。”
风子卿举起了筷子。
“京中人杂,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风一诺蹙眉,难得强硬。
“快吃吧。”
她也不再废话。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风子卿哑然,竟然意外的无甚反感,只是莫名有些好笑罢了。
她也无话可说,只得垂眸安静用餐。
饭后,风一诺果然是护送她回去了,路中言语不多,静静地提着灯笼将她送回了府邸。
门口守卫也是一惊,方要行礼,却被风一诺打断了。
“去吧。”
风一诺瞧着面前看着她安静不语的孩子,指尖动了动,本下意识想抚一抚她的发丝的,却又反应过来这个位面中自己的性子,也便淡淡笑了笑,放下了手。
“好梦。”
风子卿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垂了眼帘,微抿唇角。
“好梦。”
她低声回道。
待她已提着灯笼快要踏入门槛时,风子卿足下突然一顿,又陡然回头看了眼。
那站在不远处的人提着灯、负着手,依旧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
许是灯笼光芒颇暖,倒是映得她那张冰冷的银面具都温柔了些许。
风子卿眸光微怔,深深看过了她一眼,随即垂头转身走了。
大门在身后阖上。
当夜中,她的梦中又多了份慰藉。
是黑夜中相伴走过的身影,是驻足在原地温柔又安抚注视着的目光。
那灯笼的暖光,竟也将她不散的昏暗噩梦照亮了几分。
果真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