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再抬眼时,两眼含泪,双目通红。
他站起身来,朝着?霍无咎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将军,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他声音被很努力地压低了,随着他跪下的动作,两行热泪从他眼中骤然滑落,滴落在了地上。
霍无咎缓缓闭上眼。
“还活着?”他语气平静,嗓音却微微打着?颤。
面前这人,是他手下的副将魏楷,从在阳关时起,便一直跟着?他。
此番渡江南下,魏楷手下的队伍是跟着?他第一批过江的先遣部队。遭遇伏击、援兵被断时,魏楷为给他断后,与他兵分两路,此后便再没了音讯。
他从不敢奢望此人还活在人世,更没想到还有一天,能看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霍无咎神色平静,搭在轮椅上的手,却紧紧握住了木制的手柄。
便听魏楷跪伏在地,呜咽道:“属下苟活,实无颜面再见将军!”
霍无咎深吸了一口气:“起来说话。”
魏楷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霍无咎三步开外,便呜咽着想迎上前去。
霍无咎缓缓道:“坐回去,眼泪擦干净了。”
硬生生将魏楷的动作逼了回去。
他在茶桌原本的位置上坐定,狠擦了几下眼泪,才堪堪将泪水止住。
霍无咎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压下了眼眶泛起的热意。
许是只身被扣押在敌国的时日太久,他像是已经被和原本金戈铁马的岁月割裂了。他从小生在沙场上,兵马和武器就是他的手足。他卧薪尝胆,静静等候着?属于他的时机,却没想到从他被斩断肢体的伤患处,竟还残存着?几分力量。
那是某种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在缓缓归位的感觉。
这种感觉催着人想落泪,但霍无咎向来没有掉眼泪的习惯,更不会在人前露出半点脆弱的模样。
他垂眼片刻,再抬眼时,他眼中已经只剩下沉稳和平静。
他问道:“还剩多少人?”
魏楷咽下喉中的抽噎,低声道:“还剩下不到二十个弟兄。当时战场混乱,南景的兵马只顾捉您带回去领赏,属下几人便躲在了尸堆中,捡回了一条命。这些时日,属下想了些法子,将弟兄们都送进了临安城,如今人数虽少,却能够随时听凭将军调遣。”
霍无咎嗯了一声。
便听魏楷接着?道:“属下入城之后,便多方打听将军您的消息,便得知您被关押进宫,之后就再没了消息。一直到前些日子……将军您被,被这靖王羞辱,属下才知……”
说到这儿,魏楷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霍无咎抬眼看他,便见魏楷单手捂着?脸,又要?开始哭,一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的模样。
他也算从小认识他,受了重伤要断胳膊断腿时都咬牙死扛着?,从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直到今天,霍无咎才头一次见识到,自己这个属下,也是个水做的人。
他有些无语,毫不留情道:“憋回去。”
换来了魏楷一阵压抑的抽噎。
霍无咎缓缓叹了口气。
“我并没如何?受辱,你不必放在心上。”他道。
“可是将军,您的腿……”
“你不是带人来了吗?”霍无咎抬眼瞥了他一眼。
魏楷连连点头。
“此人是属下在临安城外寻来的,医术高明,尤会治伤,能医枯骨,接经脉。将军放心,他定然能够治好您!”
霍无咎嗯了一声,顿了顿,有些别扭地淡淡开口道:“若非此番靖王求医,你们也没这么轻易混进来。”
便见魏楷连连点头。
“属下寻来了此人,便一直想办法到靖王府来找您。但是靖王府戒备森严,周遭又有宫里派来监视的人,因此一直找不到机会。”
说到这儿,魏楷像是下定了一个极重要?的觉醒一般,单手按着?桌边,抬眼看向霍无咎,坚定地说道。
“将军,也算是这狗靖王阴差阳错,让属下有机会救您。老侯爷自幼教导属下知恩图报,待事成之后,属下定记铭记今日之恩,留他一个全尸!”
他坚定地看着?霍无咎,只等他这位赏罚分明、不苟言笑的将军夸他一句。
却见坐在他对面的霍无咎,原本便面无表情的脸,逐渐愈发?冰冷了下去。
魏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便听霍无咎的声音从唇缝中缓缓挤出来。
“几月不见,倒是愈发?会自作主张了。”他说。
魏楷正对着自家将军冰刀子一般的眼神,心下大致有了数。
自己又没做错事,能让将军这么痛恨,肯定是那靖王背地里不干人事,照死了折磨自家将军!
魏楷一咬牙,妥协了。
“那……那不留全尸也可,千刀万剐,属下最为擅长,将军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真·钢铁直男魏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将军咋越来越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