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为何独自一人在外?”李容徽走上前去,轻声问道。
章坚的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书册砸在地上,第一回在他面前显出心虚之态:“十二皇子有令,让我等在外头,不必进去。”
“为何?”李容徽垂下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本古籍上,略有些讶异:“先生才学斐然,做皇子侍读,甚至有些屈就了,为何不让您进去?”
章坚愈是心虚,面对他的追问甚至有些答不上话来。
为何?
因为十二皇子嫌弃他穷酸,觉得他洗得发白的长衫,身上配着的那块廉价的玉丢了自己的脸。
李容徽见他不答,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目光轻轻一扫,转开了话茬:“先生为何不配玉?”他迟疑一下:“我之前,不是曾经赠玉给?先生?”
章坚一张老脸,终于在此刻彻底涨红了。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莽夫尚且附庸风雅买一块贱价的玉佩在腰间,更何况他这样的读书人。
他其实是有佩玉来的,只是十二皇子嫌弃他那块玉实在是太过廉价,一怒之下给?砸了。
至于李容徽送的那块……他拿去当铺,当了。
近日来,他夫人的病愈发重了,一日都离不开那个金贵的方子。月俸刚下来没几日,便已耗尽了。能借的亲戚早已经借遍,如今再登门,别人甚至连通传一下都不肯。但七皇子,却在此刻赠了他一块宝玉。
也许对皇子们来说,那只是一块玉佩,但对他来说,却是自家夫人的命。
他将那块玉佩当了,是活当,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攒够银钱将其赎回,还给?七皇子。
但如今,玉佩还在当铺里,而自己却再一次偶遇了七皇子,还被他无意问起。
拿别人相赠之物送去当铺……实在非君子之行。
可钱已买了药,一时半会,赎不回来了。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赧然拱手道:“不瞒七皇子,您赠的玉,我拿去当铺当了。”
李容徽的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洗得发白的长衫上,轻轻颔首:“先生若是能用它来改善处境,也并无不妥。”
他沉默了须臾,又?轻声开口,语气里不掩失望:“容徽还有些书未抄完,便先告辞了。”
“等等!”章坚豁然起身,追上前来:“章坚绝非那等贪财无耻之辈!这块玉,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将其赎回!”
说罢,他深深一揖:“玉有价,这份恩情却无以报还!”
“章坚,愿为殿下驱策!”
*
章坚的誓言犹在耳畔,日子却已如翻书般过去几日。
棠音独自坐在闺房中,慢慢誊抄着一本古籍。
而在她身旁窗楣处,刚抄好的,墨迹未干的宣纸已密密排列成了一行。
手中的一整页很快抄完,棠音以玉镇纸压了,又?洗了笔,看了看旁侧慢慢矮下去的书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眼看着数日过去,李容徽那边却半点音讯也没有。也没将拿走的那半屉子书给她送回来。
也不知,上回遇刺之事?最后怎样了。
她低低叹了口气,正想重新提笔,却听窗楣处传来轻轻的几声。
棠音一愣,立时转过头去。
却见李容徽捧着一大堆古籍立在窗外,正脸色微红地看着她,小声道:“我在庭院里没找到你,只能来这了。”
棠音忙走了过去,隔窗将他手里的古籍接过来,放在一旁小几上,放低了嗓音一迭声问道:“你?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没有旁人看见吧?”
“没有,我在前院弄了个响动,将下人引开了。”李容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声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小姑娘刚沐完发,一头浓云似的青丝以布巾绞到半干,丝绸般柔顺地自两肩垂落,其中正有一缕,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些微的痒意。
棠音却没有发觉。
许是今日里父兄上朝,而母亲也去城郊寺庙里还愿,连檀香白芷都一道上街给?她买小玩意解闷去了。
府中无人,不会有人突然闯入看见,心中倒也平静许多。
她抿了抿唇,小声抱怨道:“那你也总不能每次都逾墙进来。这里又?不是你长亭宫后院。”
李容徽微抬唇角,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里笑意深浓:“下次不会了。”
他隔着窗楣伸手,又?将一大沓宣纸递给?她:“我之前拿去那些,已经全部抄完了。”
棠音抬眼,看见他眼底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怪我上回没能拦住你?。你?帮我抄的,字迹又不一样,我怎么能拿去交给父亲?”
她说着伸手接过了宣纸,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与晒在窗楣上的,自己抄完的宣纸放在一起:“你?看,这字迹——”
她说到一半,语声倏然顿住了,一双杏眼微微睁大,好半晌才讶异地抬起眼来看向李容徽:“这,这字迹为什么会一样?”
相似到,若不是她看着李容徽将宣纸递过来,她甚至都要以为是自己什么时候写?了忘在这的。
李容徽眼底的笑影散了些,一双鸦羽般的长睫无声垂落。
前世,他曾有一整沓与棠音往来的书信,都被妥帖地放在一只沉香木盒子里,带到了边关。
每每打了胜仗,他都会将里头的书信拿出来,一封一封,一个字一个字,从头至尾看上一遍,再模仿着她的字迹,慢慢誊写?,直到静夜过去。
仿佛每这样做一次,离回京见她就更近一些。
只是,最后终究是一场空梦。
他微阖了阖眼,敛下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眼时,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微泛波光,在这般寒冷的冬日下,显得分外温柔而无害:“我素来擅长模仿他人的字迹。只要看上一遍,便也记住了。”
“原来是这样。”棠音没有怀疑,只惊叹了一声,旋即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担忧道:“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过,长亭宫中又?闹了刺客,最后,最后怎样了?”
李容徽沉默了须臾,语声微低:“父皇遣人搜查了东宫。”
一句话,便坐实了李行衍的罪行。
棠音听了,也被背后的意思惊得微白了面色,咬唇道:“既然圣上都留意到了,那他一时半会,应该也不敢再犯。”她说着抬起眼来,一双墨玉般的杏眼里满是化不开的忧虑:“你?要不要,再添几名会武功的侍卫?”
李容徽摇头,轻声道:“你?上回送来的盛安,是会些功夫的。死士来的时候,就是他护我躲在殿中。”
棠音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
李容徽也安抚似地轻笑了一笑,又?道:“今日我不能久留。你?把剩下那些书给我吧。我替你抄完。”
“那怎么成?”棠音看着他眼底落下的青影连连摇头:“你?已经帮我抄了这许多了,剩下的,我自己能抄完。”
“不成。”李容徽凝眉:“是我带累你?受罚,这书,也合该由我来抄。”
说着,他身姿一动,作势要过窗而入。
棠音看见他这个动作,忙紧紧攥住了他的袍袖,慌乱道:“不成,我的闺房你不能进来。我,我去拿给你?就是了。”
她说罢,唯恐李容徽真的翻窗进来,忙放开了他的袍,紧步行至案前,随手拿起了上头最薄的两本,又?走回窗楣前,隔着长窗递给?他:“就这些了。”
李容徽接了,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棠音见他身形微动,生怕他下回又?不声不响地逾墙进来,遂将身子探出去一些,对着他的背影急急道:“下回可千万要记得递拜帖,从正门进来。”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又?焦急,又?不敢大声怕被旁人听见,令人心下柔软。
李容徽遂轻回过声来,柔声答应。
“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试图进棠音闺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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