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音被他这样一问,心跳蓦地慢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话到嘴边上,却又慢慢止住了。
苏吉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
宫中的传言,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其中源头,若要往前追溯,大抵要追到她十二岁时那个早春,皇后的千秋节盛会。
她便是在那一日里,因奉上的贺礼,一品亲制的‘遥玉香’得了皇后青眼。彼时,皇后娘娘曾当着满盛京城贵女的面笑言过一句——
“棠音这孩子,很合本宫的心意。性子柔婉,肖似本宫少时。本宫见了她,便似见到了未出阁时的自己一般,忍不住心生亲近。”
之后,皇后娘娘便赏了她一块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玉牌,又常以身子不适为由,召她入宫陪自己说话解闷。
而太子秉性纯孝,常来皇后的清繁殿中请安,一来二去,倒也渐渐熟稔了。
宫里皇后属意她为太子妃的传言,应当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一开始只是捕风捉影的一点,可随着她年岁渐长,却愈演愈烈,闹得阖宫都在讨论这事,闹得她不得不去请皇后娘娘出面澄清——
犹记得,那时候皇后娘娘正用小银勺舀着粟米喂鹦鹉,玉容半隐在晨雾中,似一尊白玉打制的观音,洁净无瑕。
皇后娘娘一直静静听到她说完,这才慢慢将小银勺放下,将手搁在膝上,正坐着柔声问她:“棠音何出此言呢?是衍儿何处不好,惹你厌烦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她与太子之间隔着六岁,能聊的话虽不多,但太子待人温和有礼,自然也不曾生出过什么龃龉。
于是她便摇头。
皇后见状,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尾的鎏金护甲停在她的耳畔,有些微凉:“既然你不曾厌恶衍儿,那就这般顺其自然,不是很好?又何必横加干涉呢?”
这话说得对,可似乎又不对。
只是还未曾想个明白,皇后便已收回了手,重新叠放在膝上,柔声道:“你与衍儿来往,是好事。”
见她有些不解,皇后便屏退了身边的侍女,一桩桩,一件件耐心地与她细细说来。
“圣上近来龙体不适,少有临朝的时候。前朝之事,多是权相与衍儿管着。”
“权相刚直,衍儿性子柔和,刚柔并济,对朝政本是一件好事。可性情相左,便难免会有政见不和之时。”
“譬如前日里南面洪灾之事,衍儿想让户部开仓赈灾,而权相则认为应当先令兵部清剿水匪流寇。两人相持不下,赈灾的折子便在御史台那一搁就是数日。这数日里,也不知是多少灾民罹难。”
皇后说着悲悯似地轻轻叹息了一声,问她:“棠音,如此局面,你可忍心吗?”
自是不忍。
“棠音会回去劝劝父亲。”
“不。”皇后深看着她,柔声道:“你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说。只要顺其自然便好。”
皇后的嗓音柔和,却如有实质一般,一路穿过殿内笼着的晨雾,一字一字落入她的耳畔:“棠音,你只要顺其自然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走到衍儿身边去,你的父亲便再不会与衍儿僵持,黎民百姓们,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皇后说着,取下自己发间一支赤金八宝攒珠凤钗插入她的发间,语声轻柔:“既不曾心生厌恶,又何必因人言而避之千里?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清净自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