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汉宫凄迷,月色冷凝。人心惶惶,禁卫军的长靴重重踏过。
长则几十年,短则十几年,汉宫总会出现这样脆弱的交替时刻。
君王病重,帝国的绝对中枢此时虚弱无比。王皇后满面忧色,接过宫人的汤药,亲手喂给昏沉的天子。
又?长又密的睫毛微闪,遮下王阿妹内心?的慌张与焦急。
她慢条斯理地搅动汤匙,贴身宫女道:“已把景王带过来了。”
陛下宠爱这孩子,还?未成年就封为王。但是也仅仅是宠爱而已。
王阿妹长叹:“好。”
她慢慢走近床边,看?向那个枯瘦的人。他?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也会生病,也会衰老,甚至死亡。
温软的话?语依旧甜蜜。
“陛下喝药了。”
耳边是熟悉的女音,皇帝心?事未了,万事有憾。他?挣扎着起来,无?力地握着软滑的玉手:“阿妹,我剪除了郑儿的外祖势力。他?应该不会再走上老路子。”
王阿妹惊讶,没想到他还?能醒来。内心?对他所说嗤之以鼻。废太子郑,仁德宽厚,是守成之?君不假。但他?过于守礼迂腐,当今朝内势力盘根错节,朝外戎狄窥伺。
太子郑不足为帝也。
她面上垂泪,柔柔地为他?喝下汤药。
“陛下不要说话,多喝几口药,身体才能好起来。”
“娘亲,爹爹!”男童脆脆的声音响起。
帝王浑浊的眼睛,闪过温柔。宫廷内,只有一个人孩子喊他?“爹爹”。
“景儿……你要乖,听你大哥的话?。”说完他?忍不住咳嗽,双肩剧烈得抖动。
男童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是看到平日威风的父皇削瘦干瘪,他?既害怕又?伤心,扑到父皇的床边。
王阿妹冷静地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她偶尔瞥过天子的贴身内侍。
那宦官面色哀伤,但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与皇后视线相交,微微颔首。
“何安,太医……”一刻钟后,皇帝不仅咳嗽还肠胃绞痛。
他?又?忍住了,把最重要的事提前安排好:“何安,我走之后……你宣读圣旨。”
大宦官何安双眼盈泪:“诺,陛下。”
他?挥退儿子的手,让人宫婢把他?抱下去,死死握住皇后尚青春柔美的手:“阿妹,吾此半生,唯你顺吾意。我与卿卿还要再做夫妻。”
这是天子第一次对王阿妹露·骨表白,也是最后一次。
王阿妹没有半分喜悦,甚至没有丝毫感动。
皇帝的性格,霸道自私冷酷。他?忽如其来的剖解真情,对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她只是面上保持温婉形色,皇帝苦笑。
他?的手想去抚摸她的发鬓:“皇位又?冰又冷,汉宫人多又?挤。卿卿与我同归去。”
他?果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王阿妹掰开他?的手,淡淡看?着他?,第一次忤逆他?:“多谢陛下恩赐,妾身……”
那双垂暮的眼睛,闪着贪婪和渴求的光芒。王阿妹本想说,景王尚幼,妾身要照顾他?,恐不能追随陛下。
然而皇后说出的话?,让周围的宫女内侍都惊讶。
“我不愿。”没有丝毫委婉和推辞,直接了当。
皇帝的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捂着嘴角的血,道:“我知道我的阿妹,非寻常女子。只是这辈子委屈你?了。”他?察觉到她聪敏机智和野心,不立幼子为帝,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只是她的聪敏她的志向,比起他的意愿,不值一提。
他?与她的临终之?际,他?愿意对她宽宏大量。
只是她冷冷淡淡,似有几分讽刺的神态,终是激怒了他?。
“何安,皇后殉情,封承烈王太后。”
他?连她的谥号都想好了,“贞烈”。
何安没有动,不明就里的小侍小婢更不敢动了。
殿里的气?氛瞬间凝滞,阴寒的可怕。
做了几十年的帝王,他?的敏锐度还尚存。他?怒目何安:“你?受了谁的指使?”
陪伴他?多年的大宦官,低头不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子郑厌恶内宦,认为他?们谄媚卑贱,人尽皆知。若太子郑登基为帝,他?焉有性命。
这时,皇后前行,宽大袖袍垂到病床上。她高高在上,俯视他?:“陛下,该归天了。”
天子哪里能想到,如此恶毒的话?,在她口中说出,一时气急攻心,吐出的血都微微发黑。
他?看?着恶臭的血,疼痛和死亡的恐惧终于将他?击溃:“阿妹,有人要害朕……”
说完他?睁着眼,断了最后一口气。
王阿妹哀叹,为他擦拭血渍,合拢他的双眸:“陛下,想害您的人太多了。”包括我。
昔日的荣宠,已经变为催命毒药。王阿妹很早就有这个意识了,她一直在预备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显然,她的多虑,并非多此一举。
“何安,开?宫门,天子驾崩了。”
没有等着人去开?宫门,养心殿的门就被人踹开。
武将身后走出太子郑,他?焦急不已,看?到阖眼的皇帝。他?失去了仪态,急忙跑过去:“父皇……”
皇后黯然:“皇上归天了。”
“不可能!”太子郑如孩童哭泣,“父皇,儿臣来了,你?看?看?我。”
他?身后的将军和文臣,却多了几分肃穆和谋算。
副丞相踱步道:“还?请皇后示意,陛下选得新皇是谁?”他?一双利眼扫过。
“是景王殿下。”回答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帝身边的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