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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1 / 2)


幸而有胆量的婆娘们拦腰拦住了凤姐,夺了钢刀,这才把她送到榻上躺着去了。

只是宝玉和凤姐就这样并排放到了一块,他姊弟俩个,发着高热,火炭一样,嘴里糊里糊涂,人事不知。

府里府外,男男女女,忙做一团。

三教九流,医巫佛道,无有不请;亲戚世交,少有不问。

只是都不见成效。

急得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

黛玉和众姊妹守在外间,不由焦急如焚,想到宝玉平时好处,低头就掉眼泪。

到第四日的时候,宝玉和凤姐躺在床上,已经是出气的多,进气的少了,府里的人都说就要不中用了,连后事都备下了。

这天晌午,阖府就听到一声佛号,一声道号,一僧一道飘然而来。

僧是癞头,道是跛足。

这两人先是被贾政迎到了宝玉房中,一阵兵荒马乱,捏着那块通灵宝玉嘀嘀咕咕一阵,才走了。

临走的时候,到外间,原不该见女眷,概因这一僧一道来的急,黛玉又常常守在外间等消息,就撞上了。

癞头和尚见到黛玉,长笑一声,说:“善哉,善哉,文曲终须定,命途岂有更?”

黛玉见是外男,就要避开。听他混说什么,就躲到紫鹃身后去了。

和尚也不多说,笑眯眯地,就和道士一起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贾政在后边一叠声地挽留,也终究追寻不上。

黛玉倒是莫名其妙。只看宝玉和凤姐,的确是慢慢醒转过来了。她也高兴,不由自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倒被宝钗取笑,说她是见了和尚才念佛。

此后没有什么大事。

不过,这年夏天,府里来了一个暂住的小姐,姓袁,唤作渡儿。

袁渡儿是贾政在外认识的一位官员朋友的独女。

那官员因为人清高正直,得罪了不知多少人,犯了事,被贬官边疆,结果中途病死。

这官员家族人丁廖落,只有一个病妻,一个独女,并几个老仆。

他病妻受此打击,不久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年将十五的孤女渡儿茫然度日。

而渡儿虽然早就定下了亲。只是亲家早年搬去了浙南,天南海北,难通音讯。

就算想去投奔,一则渡儿家中贫寒,又体弱,难以作行。二则就算是世道太平,孤女与老仆,怎做千里行?

故而眼巴巴通过驿站送了信去浙南之后,镇日不过苦熬,期望亲家派人来。

贾政一向敬服这个朋友,又曾经为官的时候受过人家恩惠。只不过当初贾政畏惧袁官人得罪的人多,未敢帮到这位朋友。

现下看风波渡过,渡儿又无人照料,与家中老仆勉力支撑,也总难免受人欺侮。贾政忖度之后,就将渡儿接到贾府,说是世交之女,在府里住一段时日,又另外打发人去浙南寻觅递信。

好不容易得了袁家亲家的信,又说明年三月,再派人来接渡儿去完婚。

渡儿早就年满十四,待到亲家来人,住不了多久就得出去完婚。到时候不过作为世交添妆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贾家虽然上下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见对自己影响不大,而贾政又兴致勃勃说是恩人之女,也不好扫他的兴,就没有什么太大异议。

贾母虽不喜渡儿贫寒,但看渡儿生的可怜可爱,身世可悯,又是贾政嘴里的恩人之女,也就留她住下,还吩咐众人,叫她搬进大观园去住。

大观园屋舍众多,凤姐问过诸位姐妹:谁愿意腾出几间屋子来。都默然不语。

最后渡儿就被安排大到了迎春的紫菱洲。

这天紫鹃带着雪雁并几个小丫头做针线,黛玉独自出屋散心。走了一会,就见到一位陌生的少女,穿一件素白的旧衣裙,徘徊在池边。

那个女孩子十分文弱清瘦,大概十四五岁模样,临水低顾的身影,格外袅娜。

听到响动,她抬起眼来,往黛玉这边一看,脂粉不施,眼睛里像含着两汪清泉,雪白腮上天然生红晕。真像是可怜可爱的一丛水仙花。

黛玉看这生面孔,已有七分料定这是那位袁家小姐。

少女原本怕见生人,但看见黛玉,也呆了一呆,脱口而出:“仙子是来圆我梦魂?”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少女这才反应过来:看这衣着打扮,这大概是贾家哪位小姐。

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对黛玉道:“贵府人杰地灵,人物超脱。我凡俗人,难免有错眼的时候。”

黛玉就与她厮见过。问及怎么在此独自徘徊,渡儿只说惜春正与迎春下棋,她也不会棋。迎春就叫她出来转转,解解闷。

她虽不说,黛玉心中已经明了:渡儿本是借住的外客,又家境贫寒。而贾府中大多是势利眼。迎春因为性情柔顺懦弱,她那的下人尤其奴大欺主,连迎春都经常给欺负了去,何况渡儿?

黛玉想起渡儿身世,难免就想起自己,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遂相邀渡儿去潇湘馆一坐。

到潇湘馆,紫鹃也知道渡儿系何人,但既是黛玉的客人,就慢待不得,忙去准备茶水。

黛玉就坐下,与渡儿聊几句。聊了几句,就发现渡儿也是个腹内文章多,胸中诗词盛的人物。

凭什么典故,她都能说上几句。

不知怎地,聊到戏曲话本里也有好文章。忽然听渡儿说:“......说起这些这话头来,我倒想起一出时日最风行戏,听说它的拟话本,叫做《金龟梦》的,也是一流的文章呢。好些名士雅人都夸赞的。”

黛玉心里一怕,犯了疑心病。先说:“那些邪书僻传,小说微道,没什么好的。我们原也不该谈。”

渡儿摇头,正色道:“林妹妹谬矣。我祖父在世的时候,就常说何谓大道?何谓微末?大道无形,难道只能寄托于科举的八股文章里?曾有《窦娥冤》,写民女千古之冤情。窦娥冤,写的难道只是窦娥冤?是万万百姓冤也。从《窦娥冤》里,可以明明白白看到当时蛮子皇帝治下何等无道昏庸,百姓有苦难诉。这才有后来‘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黄河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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