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瞥了她一眼,眉梢微抬,语气里头带了几分揶揄:“这个时辰,朕还以为皇姐要在仙居宫陪母后呢......”
泰和长公主颇为随意的在皇帝对面坐了下来,侧头掸了掸自己没有一点尘埃的袖子,那与皇帝颇为相似的眉目之间带着甚是从容的笑意。她坐下后也不和皇帝绕弯子,直接便道:“你没去仙居宫,母后和皇后都担心得很——母后是担心你是因为她对郑娥的态度生了恼;皇后则是担心你对太子有气......”她摊开手,蹙起峨眉,作出无奈的神态,“所以啊,她们便打发了我来瞧瞧你的态度。”
皇帝微微向后靠,背部抵着椅背,稍稍抬起他的脸,面容清俊至极,一双剑眉凛然含威,眸中似有深意,可他只是懒懒的笑着,语气也是淡淡的:“那,皇姐以为呢?”
泰和长公主随手从桌上的点心碟子里捏起一块贵妃红,吃了一口便嫌酥皮太软又给搁了下来,她眨了眨眼,道:“我猜,两者皆有?”
皇帝没应声,不置可否。
泰和长公主装模作样够了,这才拿了帕子擦擦手和嘴角,温声笑起来:“好了,不和你绕弯子。太子的事我是插不上嘴的——‘子不教父之过’,他便是再有什么不是,也该你和皇后去操心。只是母后那里,她虽是执拗了些,可你又何必为着那么个小姑娘打她脸?老小孩老小孩,这个年纪的老人了,就跟小孩似的,可不得哄着?”
她语气温温,不紧不慢,到这一种自然而然的高贵矜持,听上去却带了些许冷淡的意味,“再说了,就算郑娥她的父母于你有救命之恩,该赏银子的赏银子、该赏官的赏官,就算过意不去给个爵位也是行的,哪有把人家姑娘直接带到宫里养的?要我说,你这事起头就做得不合规矩,可不叫母后憋着气?更何况,你还为着她几次责难王昭仪、打母后的脸,母后太后之尊,又岂能不气?”
皇帝蹙了蹙眉,到底还是开口应了一句:“阿娥她父母都已过世。”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阖目,眉睫犹如墨画,只是神色沉郁。
“那也该有亲人、族人才是,哪有你自己抱回来养的?”泰和长公主红唇一扬,轻声嗔了一句。
皇帝心情有些不快,于是也没客气:“她亲族那一边有些难处,不能送去。再说了,难不成朕想养个孩子,还得看人脸色不成?什么叫‘不合规矩’?皇姐也该明白,有时候,朕才是定规矩的那个人。”
泰和长公主还真没想到皇帝竟会为了郑娥这事给她这般难堪,想着自己确是小看了郑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那张一直巧笑倩兮的面庞也微微发怔。
泰和长公主离京数年,好容易才回来,皇帝也不想和长姐再掰扯这些伤感情的话题,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转开话题:“皇姐来得正好,朕有一事想与皇姐商量。”
泰和长公主还算是了解自家的这个弟弟——他这模样,看着倒像是要做坏事啊......她生出一丝警觉来,沉吟着道:“......你先说。”
皇帝见她这般如临大敌的神色不由抬眉一笑,凑到泰和长公主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句。
泰和长公主听着听着便蹙了眉,忍不住打断了他,开口道:“不成!那可是母后的圣寿节,你这不是存心要叫母后不高兴吗?你想让我与你一同欺瞒母后,这可不成!”
皇帝抬眸盯住了泰和长公主:“熹元四年,皇姐下嫁张峤前,曾与朕说过‘算是欠你一个人情’,所以朕才叫只有十岁的薛斌承了爵位......”
听到“薛斌”二字,泰和长公主脸上那张美貌骄傲的面具仿佛也显出了裂缝——那是她与靖康侯薛不言所生的长子,是她心心念念求了数年才得来的爱子,是她怀胎十月、豁出性命生下的骨肉,是她不避寒暑的教养长大的孩子。然而,她已将近七年都不曾再见过他一面,甚至不知他如今何般容貌、不知他可曾娶妻生子......
皇帝伸手越过桌案,握住泰和长公主冰冷的手掌,动之以情:“人人多道皇姐不喜薛斌,出嫁后多年不肯再见他一面。可朕却明白:人之爱子,实乃天性——便是先帝那般刚毅冷峻的脾性,纯孝太子离世时亦是日数十哀,竟至咳血。皇姐宁愿辜负青春也要将薛斌教养到懂事,直到把靖康侯的爵位交到他手上,才敢安心出嫁——爱子之心一至于此,朕又如何会不明白?”
他语调缓缓,颇为郑重的道,“朕视阿娥如亲女,自是想要给她最好的,替她把事情都安排妥当。此等父母爱子之情,皇姐应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