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须从我获悉林妹夫快不行了说起。”他清清嗓子,提了一口气,“知道琏儿得了吩咐,此行南下要带着林家全部家财回来,二房又捏着中馈,那些银子若被带回来,自然全是二房的,琏儿白背个夺人绝户财的名头。这些年二房鸠占鹊巢我一直忍着,无法是为了母亲高兴罢了。如今已逼上船头、下临深渊了。恐琏儿日后被推出去做替罪羊,二房连我大房的爵位都得了去,儿子只得出手。我已向林妹夫说明,老二媳妇想捞他林家的钱财又想聘薛家的姑娘,他已是将林家的钱财安排好了,为答谢我提点之恩,他便来信提点我欠银之事。如此琏儿既没得林家的钱财、我亦亲还了户部欠银,元春当了贵人可安抚二弟一家,并有许多权贵皆无心还欠银,此次讨了圣人的好必然得罪他们,只怕要寻我们府里的麻烦,现有了位皇妃在,他们也不甚敢了,或是多少有些顾忌。只是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做十五。既搅了二房算计林妹夫家财,不趁势报乱反正更待何时?因着待元春喜事之后二房气焰更胜、恐再难搬回荣禧堂,故此十万火急。儿子已从头说起了。”
其间贾母已摔了一整套茶盏子并茶壶,指着他待要骂,又恐听不齐全后头的话。贾赦舌头甚是利索,没给停顿让他便宜娘钻空子。
终于贾赦说完了,贾母并没反应过来。
贾赦一摊手:“我说完了。”
贾母老泪纵横:“滚,给我滚!”
贾赦却没滚,叹气道:“母亲,你从前瞧不上我,只因我不争气。如今我觉得我这几个月的事儿办得挺利索的,琏儿也得了妹夫的举荐要入户部办差了,这孙子竟不好?再说儿子并没拿什么不该拿的,林家的家财本来就是人家林家的,就该给玉儿,那也是你亲外孙女不是?爵位如今在我头上我本就该住荣禧堂。我们欠国库的银子本就该还。老二家的原想让元春伺候圣人,我成全了她不好吗?她年纪也不小了,等三十岁放出来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他倒是忽悠到底,死死的把元春的事儿安排在自己头上。
元春的事贾母是赞成的,唯王夫人一口咬定是她哥哥出的力,贾母不甚清楚,偏那日是邢夫人和贾赦提前说出来,王子腾半点不知,日子又紧紧跟在还银之后。如此反倒更像贾赦那八十万两银子的功劳了。
因两头都瞒得紧,贾母丝毫不知银子其实是王夫人还回去的贪墨银子、还有的多。
只是贾赦这话唐唐突突无头无脑的,莽撞的很,贾母稍稍一想,必受了小人挑唆的缘故,恨得牙根痒痒哭道:“你何苦那般逼迫你弟弟,受了何人挑唆,这府里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
贾赦哼了一声:“那些下人再不整治都爬到我头上了。我都没钱开古董铺子,他们倒开了。况咱们府里不太平,如今圣人有三四位皇子已然出宫建府,还有几位王爷没日没夜在闹腾,不清理干净连睡觉都不安生。”
“此话怎讲?!”贾母大惊。
贾赦来自信息时代,什么电视剧小说没看过,又能忽悠,结合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朝堂局势,信口雌黄就扯开了。
“虽说义忠亲王老千岁已没了,他儿子还是郡王如何如何……又有忠顺王爷如何如何……忠诚王爷如何如何……二皇子如何如何……三皇子如何如何……五皇子如何如何……还有四王八公如何如何……各家权贵如何如何……家家在我们荣国府有里暗线,埋得可深着呢。蓉哥媳妇的弟弟替他姐姐出殡时竟在馒头庵跟小姑子私通,人家连那小姑子的名字都知道了,说是叫智能儿,还说我们府里的主子唯有宝玉一个知道……当日琏儿媳妇同他们一齐在馒头庵住着,连她都不知道呢!”这厮胡扯并不怕被舌头噎死。
贾母吓着了。没功夫计较蓉哥媳妇的弟弟跟谁私通,或是宝玉如何会知道,单单这些名头就把她吓得呆愣愣不得动弹。
贾赦一缩脖子,哈?不会掰得太离谱,把老太太吓傻了吧。
少说有两柱香的功夫,贾母清醒过来,瞪着贾赦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这么长的功夫若没想到对答,贾赦岂不白活了两辈子?遂故作深邃托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放下,淡然道:“我是袭爵长子,父亲总有些东西单单传给我的。”
贾母再如何终究只是内宅妇人,况贾代善军旅出身,难保手上没留下什么。只是大儿子不成器,亦不怎么得代善欢喜。不曾想终于还是看重嫡长。
贾赦悠悠的说:“前头那番话虽是实话,也是遮掩。我亦如此告诉王子腾的。”故此,清理荣国府才是真正目的。“我们四王八公如今极盛,圣人已起戒备。”故此,没人挑唆,是你没眼光,你大儿子我一直在装傻。
心中打着雨点鼓,贾赦念道,阿门上帝,今儿这些话许多是临时编出来的,万一有个什么差错露陷了只怕不好收场,阿米豆腐阿米豆腐。
大约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贾母一时无力通透,终疲惫的挥手让贾赦先出去了。
贾赦恭敬的给他便宜娘行了个礼,去外头悄声唤鸳鸯等进去收拾茶具碎片,自己洒脱倜傥回荣禧堂不提。
听闻后来贾母悄悄使人打听秦钟是否跟小姑子私通、小姑子叫什么、宝玉是否知道、如何知道的、旁人是否知道,又去佛堂问王熙凤。
原来贾赦使人盯着馒头庵拿凤姐儿的错,想起那段剧情,秦钟当然不是个玩意,他老父却无辜。说到底秦父年迈,家中无人教养,白浪费了秦钟一个聪明坯子。故此当了一回圣父,将智能儿套头弄走,送到庄子里让她还俗当农女去了。虽是绑架,他如今的身份干点这种事倒无所谓。又使人悄悄塞给秦钟一个条子,说智能儿已有出路,勿念。秦钟不过是个孩子,又找不到人,立时便信了,将那条子烧了,痛哭一番。如此倒顿悟一般,老实了许多。贾赦听了回报直乐——失恋、或被失恋,青春期必由之路。
故此贾母那头细细查出来倒吓了一身冷汗。时间、地点、人物、知情的、不知情的全与贾赦说的一样!最惶恐的,那智能儿过两日竟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又恨蓉哥媳妇的弟弟生了一副腼腆样儿,居然是那么个东西,忙命宝玉离他远远的,又喊宝玉身边的人来吩咐。
宝玉不知缘由,口里应了,心里如何肯听。如今他在学里只排乙班中等,却是诗词书画加的分。秦钟比他还差些。眼下学里的人看得上谁看不上谁只照着影壁公告栏排名,故此受了不少白眼。又有贾政日日使人去说,老脸早被丢尽了,下回月考不进红字打断他的腿云云,日子很不好过。倒被逼得不得不每日用功起来。
一时贾母又想贾赦手上是否真有老国公留下的人手,何人在盯着荣国府,有何居心。夜里想多了,装病居然变真病。好在此时荣国府里运转已然规范,鸳鸯把话传到外联班,外联班立时写牌子去马房派马、请太医不提。
却说这日圣人允了妃嫔省亲之事,王夫人立时雀跃起来。忙寻贾母商议。贾母听了也是一喜,登时好了三分,派鸳鸯亲唤贾赦来。
那头早有人传信儿给贾赦,耳闻二太太和老太太在商议建园子如何如何。
贾赦手里转着跟御赐和田白玉狮子滚球镇纸配套的和田白玉球,慢慢悠悠晃过去,浑身闪耀着浓郁的纨绔气息,比任何时候更像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