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看着?阿蕴,眼神悠悠的,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以前。
她和云央从前也只是小丫头,听来的东西,拼凑不了多少,只知道当?年国公夫人和叶繁星的母亲有极深的渊源,为了这个家,还拉上一双儿女,整日哭天抢地的。
那时候国公府日日愁云惨淡,乌烟瘴气,动辄就有人被发卖,这也导致其他人更是三缄其口。
可再具体的,也就不清楚了,当?年到底发生?何?事,阿年这小丫头,哪有权力知道。
不过消息虽少,却也能推断不少东西,那时候阿年年纪小,周玄清也不大,和现在的阿蕴隔不了多少。
阿蕴今日反应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时候小小的周玄清是怎样的情形。
国公夫人那时候只顾着?丈夫,却疏忽了儿子,当?时周玄宁已经快要定好了人家,也是个小姑娘,安慰母亲就够难的了,也顾不上许多,周玄清小小年纪,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只是周玄清一向沉着?镇定,任何事都是不慌不忙,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毕竟是国公府未来的支柱,他不会倒下的。
此时,他不一定喜欢被人打扰,阿年想着也打了个呵欠,随便洗漱一番,便也上床睡下了,正好照顾阿蕴,也算不负大小姐所托。
正院里周玄清坐在桌前,直到冬日的凉风吹入骨髓,手臂都冻僵了,才惊觉手中的书都拿倒了,皱着眉捏了捏眉心,周玄清轻唤了一声:“阿年。”
过了半晌,却无人回应,周玄清怔了半晌才苦笑两声。
本以为那些事都已经埋在脑海深处,可如今一朝又泛滥;明明都已经行了冠礼,过了弱冠,到了担当?的年纪,可还是会受其困扰,心绪难宁。
可见人这一生?,受其影响最重的,必是孩童时代了。
到时候书上又可添上一笔,周玄清想着,便起身在院中转悠了起来,他还是有些?睡不着?,往事翻涌,他需要时间沉淀。
德喜一直立在外头呢,见世子出来,冻得都磕巴了:“世子,阿年回了后头的罩房,表少爷也在罩房睡下了。”
周玄清拍了拍他的肩:“下去喝碗姜汤,睡吧。”
见德喜小跑着?走远,周玄清陡然觉得这长宁院忽然孤寂了起来。
漫无边际的的寂寥之意悉悉碎碎包围了院子,萧瑟的凉风吹的石榴树枝叶沙沙作响,月色被笼在云层后,影影绰绰的透下一点冷光,越发显得苍凉。
檐下的大红灯笼吹的左摇右摆,吱嘎作响,周玄清看着?凄凉的月色,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孤独感,空洞又迷惘。
他第一次不想再去看书,此刻,他只想有个人能陪着他,不需做什么,仅仅只需要陪着他就好。
不知不觉脚步就往罩房而去,这条路周玄清不知走过多少次,此时走来,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的是阿年乖巧澄澈的眸子,和那惯常微微弯起的唇角,自然而又让人舒适。
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推开了阿年的房门,悄无声息,周玄清借着?窗牖里透过的一点微光,看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睡的正熟。
阿蕴睡在里头,睡姿十?分独特,横在床中间,幸好床榻够大,够他翻腾,而阿年则板板正正的躺在边沿,睡容娇憨。
脑海里陡然响起了一句话,‘小孩子好,活泼有?生?气?,很?可爱的’,周玄清看着?睡姿迥异的两人,心口微暖,忽然就笑了。
本也想躺下去,可看着?睡的脸颊通红吧唧嘴的阿蕴,有?些?舍不得弄醒他,便悄悄掀开被子,探手轻手轻脚的将阿年抱了起来。
许是气息熟悉,阿年只是皱皱眉头并未醒来,周玄清松了口气,又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哪里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倒像个偷香窃玉的小贼。
走出后罩房,怀里的阿年一如既往十?分乖巧,窝在他怀里,柔软纤弱,不堪攀折。
翌日,冬日暖阳洒下一片金色的光,国公府里一派和谐静谧,谁又知道这安静祥和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长宁院后罩房里阿年的床上,阿蕴的哭声震彻了整个长宁院,院子里的云央最先冲了进去。
阿年睡的迷迷糊糊,吓得闭着眼睛四处摸,摸到一颗毛茸茸的头就往怀里带,哑着?嗓子安慰:“阿蕴别哭,阿蕴别哭,乖啊,阿蕴,别怕,我?在这……”
又觉得不太对劲,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旋即阿年整张脸都红透了——
怀里紧紧搂着?的人——赫然是周玄清,正满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呢。
“世子?您,您怎么在这?”阿年四处的看,觉得不太对劲,这明显不是自己的房间,“这,这是您的房间,我?怎么在这?”
这是周玄清的屋子和床榻,阿年还从未在这宿过。
周玄清见她彻底清醒过来,带着满脸的疑惑,他脑中思绪飞速旋转,随即慢吞吞的起身,面上丝毫不显。
“唔,昨夜你像是梦游了,一直敲我的房门,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睡在我的房里了。”
阿年满脸不可置信,百思不得其解,嘴角抽搐,看着?周玄清不像撒谎的样子,又一脸笃定,嗓音清越无波动,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世子为人她是知道的,难道她真的有?梦游症?
周玄清只觉脸颊一阵滚烫,自己穿好衣裳就立刻出去了,清了清嗓子:“阿蕴在哭,我?去看看他,那个……阿年,你昨夜肯定没休息好,再睡会吧。”
旋即大步朝后罩房走去,留下房里的阿年眨巴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又躺了下去。
好像确实没休息好,她觉得眼皮子很?重,困的很?,可能昨夜是真的梦游了,阿年满心庆幸,幸好周玄清没有叫人把她叉出去。
躺下去后,周身和鼻尖全是周玄清的男子气?息,这是她第一次躺在周玄清的床榻上,阿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偷偷笑了。
周玄清一进后罩房,和急匆匆的云央撞了个满怀。
云央吓得半死,满脸又急又恐,立刻跪了下去,结结巴巴的:“世子,世子,阿年她……阿年她,她不见了。”
她进来没看到阿年,以为她是起身了,见阿蕴哭的厉害,便连忙哄了起来,好不容易哄好阿蕴,阿蕴抽抽噎噎的就说阿年不见了。
“阿年在我那,一点小事也急成这样?”周玄清沉着?面色,皱眉看云央,若不是这丫头伺候阿年还算尽心,不然早就换了。
云央见世子板着脸一甩袖子,牵着阿蕴走了,才后知后觉明白世子话里的意思。
阿年躺下后却睡不着?了,只能起身,推门出来一看,见云央满脸迷茫的站在廊下,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德喜正在扫院子,周玄清不知去哪了。
连忙朝她招手,一脸难色的和云央咬耳朵:“云央,你帮我找个大夫,我?,我?好像有梦游症……”
老人家说了,不能讳疾忌医,有?病就得治。
云央:……
今天是怎么了?
一大早个个都做奇怪的事儿,说奇怪的话?梦游症?她和阿年以前同床共枕那么久,怎的从来没发现?
周玄清带着阿蕴去见国公夫人,屋子里全是苦涩的中药味儿,国公夫人正戴着宽厚的抹额躺在床榻上,即便炉火旺盛,身上依旧盖着?厚厚的毡毯,脸色蜡黄,无精打采。
周玄宁拧眉坐在床边陪着,一脸郁色,见周玄清和陈曦蕴来了,脸上终于露了丝笑意:“母亲,您看,阿弟和阿蕴来了。”
国公夫人没什么精神,笑着?和阿蕴逗趣了一会,便神色疲倦,周玄宁见状连忙让徐嬷嬷伺候,自己出去和周玄清说话。
“阿蕴还要麻烦你多照看几日,母亲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周玄清点头:“阿姐,我?……”
周玄宁见他说不出话的局促模样,淡淡笑了,拍拍他的肩。
“行了,我?都明白,你有?这孝顺的心就行,母亲就交给我?来照顾,你一个男子,也不太方便的,母亲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心头郁结,你放宽心。”
周玄清沉默的点头,在屋外担忧踟躇了半晌才又牵着阿蕴回去了。
安静了一路的阿蕴,快要到长宁院的时候,才拉拉周玄清的手:“舅舅,外婆是生病了么?祖祖也是一直躺在床上喝药。”
周玄清蹲下=身,捏着他瘦弱的肩,神色认真:“是的,不过很?快就会好了,阿蕴别怕。”
*
日子如风远去,很?快就到了大年夜,休息了几天的周玄清又要准备上值,也提前和国公爷、国公夫人拜了年。
这也是昭文馆的惯例,刚刚进去的直学士,总是要多受累些,何?况周玄清受上峰赏识,就更不能推辞了。
只是阿年一直闷闷不乐,周玄清见了就笑,遂捏捏她的脸:“怎的?我?又不是去打仗,这么担心做什么?”
阿年替他披上衣服,软软糯糯的埋怨:“那也不能大年三十?还要指使人去干活吧?”又指了指外头漫天的烟火,“您看,到处都是团圆的人,就您一个人守值。”
周玄清见她真心实意,心头不由一阵柔软,脑中忽然起了个主意,便笑着?和她打趣:“不如你跟我?一道去,还能在那受受书海的熏陶。”
其实这几日,阿蕴一直留在长宁院,他极喜欢阿年,日日夜夜的缠着?她,周玄清想和阿年亲近都没办法?。
总不能跟一个孩子抢,又不能故技重施,那种梦游症的拙劣法子,用一次就够了。
阿年闻言眼睛一亮,又熄灭了,声音有气?无力:“世子,您别再取笑我?了,我?是女子,哪里能进昭文馆那样的地方。”
周玄清淡笑:“如何?不能进,如今,你也算‘饱读诗书’的人了。”反正阿蕴已经送到寿安院一起守夜去了。
……
阿年哪里说得过周玄清,很?快就开始考虑应该怎么混进去,又要带什么东西……
周玄清给了她一件自己的衣衫,又见她兴奋不已忙活半天,在食盒里装满了吃喝的小玩意儿,周玄清也没有制止,这种时刻有人牵挂,事事有?人操心的感?觉,其实也挺好。
阿年看着?自己身上长了一截的衣衫,这是一件月白色斜襟锦袍,周玄清穿的不多,幸好她身量够高,不然可真穿不上。
趁着?还有?时间,拿起针线粗糙改了下,也算看的过去。
“行了,时刻牢记,头抬高,步子迈大一些?,不要畏首畏尾的就行。”
周玄清看着?阿年,满意点头,今次想必无人能打扰他们二人,这个年夜,也算不难捱了,也好过在家看着?父母双亲斗的跟乌眼鸡似的。
马车轱辘响了多久,阿年就满心惶恐了多久,不时摸头上的束发的冠,还不停拉抻衣摆,坐卧难定。
很?快德喜的声音响起:“世子,到了。”
周玄清当?先跨步而出,阿年紧随其后,只目视前方,不敢抬眼四处乱看。
昭文馆前是一大块空地,门前没什么特殊的,种了许多槐树,因着?过年,那朗阔的檐下也挂了好多大红灯笼,影影绰绰的能瞧见‘昭文馆’三个苍劲虬髯的大字楠木匾额,威严无匹。
阿年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掌心冒汗,低头跟在周玄清身后,努力使自己镇定。
周玄清却冷定如神的抬脚,门前有?守卫与他寒暄。
“世子爷,您来啦,辛苦辛苦。”又看了眼周玄清身后的人,手里提了个大食盒,昭文馆大年三十?惯常有?人守夜,也算旧例,况且大年夜里总不能让人吃喝不得,遂扫了一眼便罢。
“唔,你们也辛苦了。”
阿年见周玄清淡淡颔首,随后便进去了,压根没人管她,心里一喜,连忙提着?食盒也跟了进去。
里头极大,一进的院子里厢房门都合上了,过了垂花门,再走一道游廊,便到了一处三层的木质高楼前,阿年抬头满眼敬仰的看着?。
这里头是大周书籍最为齐全的地方,是所有?读书治学之人心中的圣地。
阿年不敢放肆,跟着?周玄清轻手轻脚的进去了,当?先便是一排排的案几,随后视线往后,是一排排的木质书架,刷了上好的漆,一本本书整齐的放置在书架上,倒是与青云书斋有?些?类似。
她大气?都不敢喘,只觉这地方太过神圣,有?些?束手束脚。
“来,坐下吧。”周玄清选了靠角落的案几坐下,边上有?个火盆,又端了一根三杈松鹤缠枝铜烛台放好,招手让阿年也过去。
阿年坐下后,担忧的四处看:“世子,不会有?事吧?要不我?还是走吧。”
见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周玄清闷笑:“无事,都已经进来了,还怕什么?”
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矫情了,自那晚后,私心里就不愿再受孤独的苦。
有?阿年在这陪着,能让他平心静气?,况且这大过年的,没道理主子在这孤孤单单,婢子在家舒舒服服的呀。
周玄清想的理所当?然,拿本书靠在墙上看起来。
阿年坐了一会,见确实无事,便也安定下来,将食盒打开,小心翼翼端出里边的茶水点心,又摸了摸茶壶,可惜天气太冷,这茶已经不烫了。
见周玄清看的入神,阿年坐在一边无聊打起了呵欠,有?些?困了呢,这几日跟阿蕴睡一块,每晚都被他踹醒,十?分辛苦,却也再未有梦游症状了。
过了许久,周玄清一杯茶饮尽,再入口时,才察觉没了,偏头一看,发现阿年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一边的火盆里炭火‘哔啵’炸响,周玄清看着?她娇美模样,一缕发丝倾泻而下,遮住了妍丽的唇瓣,那一抹娇容,清丽难言。
周玄清心口蓦然一动,覆过身子,在她侧脸上印下一吻。
阿年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见周玄清坐在一边拄着?手支额闭目养神,从帷幔一开一合间可以看到,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已经是大年初一了,阿年心头一跳,她应该是被世子抱出昭文馆的吧?
这时车厢门被敲响,德喜的声音传了进来:“世子,到沧澜居了。”
周玄清睁开眼,就见阿年看着?自己入了神,样子呆呆的。
“走吧,我?们先休息下。”
阿年跟着?一同下了马车,发现不是国公府,是一处陌生?所在,白墙绿瓦的小院子。
“世子,咱们不回国公府么?”
“今天初一,国公府里大概是静不下来。”德喜已经打开门,周玄清牵着阿年走了进去。
阿年闻言心头默然,世子不爱应酬,国公爷再没什么建树,可朋友还是有的,少不得又要世子出去应付,在这也好,世子也能躲躲懒。
没想到世子的私密地方还挺多,阿年伺候周玄清洗漱完,二人又一同打起了呵欠,周玄清眼睛里都有了血丝,二人双眼都是雾气朦胧。
没一会,周玄清紧紧揽着阿年,二人沉沉睡去。
这个年三十?,总归有?人欢喜有?人愁。
国公夫人见周季深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哪里都没去,气?儿也就顺了许多,又有?女儿和阿蕴在边上陪着,面色明显变得好上许多。
虽说看着?他也算不得高兴,可只要他在国公府,叶婉那贱人就会痛苦难过,那她,也就开心。
接过徐嬷嬷递来的茶水,见她欲言又止的,便也问了句:“嬷嬷,有?什么事便说吧。”
徐嬷嬷连连点头,满眼无奈:“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女儿,夫人,如今她禁足也满了日子,是不是可以解除了?”
国公夫人不在意的点头,饮了口茶水:“唔,是该解了,你去我库房挑些?东西送过去,嬷嬷你也好生劝劝她,莫要再生?事端,我?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
徐嬷嬷高兴的领命而去。
……
阿年醒来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窗牖镂空花纹上的斑驳痕迹,投射在鸳鸯锦被上,映照出一阵阵暖意。
背后一片滚烫,阿年看了看自己枕着?的手臂,有?些?羞涩,自从那日在世子房中留宿后,世子待她,就要亲厚许多,往日里,哪有这般亲昵。
阿年小心翼翼的转身,尽量不吵到周玄清,翻身都花了许久。
见周玄清睡的正熟,闭着眼睛的他看起来乖巧的很?,光洁的额头,眼睫很长,挺直的鼻梁,还有?那惯常微抿的薄唇……
阿年有?些?脸红,又心痒难耐,抬手用食指指腹轻轻的蹭,唇形很完美,到了嘴角,自然弯起微微的弧度,与周玄清白日里的模样有很?多不同。
正看的入迷,谁料指下唇瓣微张,嗓音低哑的说了句话。
“怎么?是我长的不够好看?”
阿年猛的缩回手,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脸若飞霞,连耳间都红透了,嗫喏半晌:“不,不是,我?……”
周玄清手更快,一把攥过阿年的柔胰,点在唇上,旋即睁开眸子,眼里满是戏谑,又带了丝柔意。
“那就是我长的好看?”
阿年只觉浑身都发烫,想把手挣开,可周玄清却张了唇,尖尖的牙咬了上去,阿年心口一跳,只觉指尖那一处,好像有什么在柔柔扫过,带起一片战栗。
“世,世子……我……”阿年气?喘吁吁,浑身轻颤,已是说不出话。
这种战栗的微颤,周玄清自然也感?觉到了,不禁闷笑起来,看着?阿年眼中水汽渐渐弥漫,唇瓣微张,无意识的咿呀有?声,周玄清额上青筋泛起……
作者有话要说:阿年:现在有多甜,到时候,你的心就有多痛。
周玄清(扑通跪下并痛哭流涕):阿年别走!你半夜梦游,你需要我!
快了快了,很快就要赎出去了,不要催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