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下会的大夫都集中在校武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的住处坐坐,我那里有伤药。”小孩待人处事颇为周全,语气也和软,全然看不出会被众人讨厌的原因。
步惊云一言不发,小孩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啊。”
小孩的住处十分简陋,只一张桌,一张床。桌上散落着一卷带血的布料,小孩默默地将之拾起,扔到了门外。
步惊云皱了皱眉,觉得屋中的血腥味很重,他能断言,屋子的主人不久前一定受过伤。而且,绝对不是轻伤。
小孩跛着脚从桌上取来一瓶伤药:“没有更好的药了,只能暂时为你处理一下伤口。你回去之后再换药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撩步惊云的袖子。
步惊云侧倚在床边,避开了,他不习惯与人有身体接触。小孩了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可是现在你无法自己给自己上药止血。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还不想死吧?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神跟我很像,所以判断出你一定还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比如说——复仇。”
步惊云望向小孩的目光越发凌厉。
小孩视若不见,动作熟稔地为步惊云上了药,扎上布条,见步惊云未吭一声,道:“不痛吗?”
说着,拉了拉布条,步惊云眉也没皱,像一个不知疼痛的人偶娃娃:“你若没话说,我就走了。”
“等等——”小孩见步惊云果真要走,急忙唤住了他:“我有些话,一直想找个人说,云少爷愿意做我的倾听者吗?”这还是从见面到现在,小孩第一次称呼步惊云为云少爷。
“……”
“我叫赵华锋,出生于武学世家赵家,家族史可追溯到两汉时期,江湖中人称南越赵家。西汉元鼎年间,我的先祖曾入宫觐见武帝,而后开始淡出江湖,世代隐居,一心一意地守护着一本古时流传下来的武功秘籍。”
“因为一直隐匿于世人之中,所以并没有人知道我家就是曾经的南越赵家,也没有人知道武功秘籍就在我家中。直到那个势力找上门……”说到此处,赵华锋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他们挟持我的娘亲,向我爹逼问武功秘籍的下落。爹遵循祖训,紧咬牙关不肯回答,他们便灭了我赵家满门二十余口!事发之时,爹娘让我扮做奴仆逃走,我方躲过一劫。可恨我竟只能仓皇逃走,隐姓埋名,不能与爹娘共生死!”
寥寥数语,道尽了赵华锋心底的仇恨与不甘:“当日既苟且偷生,我这些偷来的日子好歹要活得有价值。于是我发誓,我要报仇!如此血海深仇,若是不报,我枉为人子!可惜我虽为赵家嫡系,却资质平庸,苦修三年,也未能练出内力来。我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手刃仇敌了……步惊云,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
赵华锋说的自然是羡慕步惊云天纵英才的资质。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步惊云心头一震。原来只以为自己年少失怙,不得不投于仇敌门下,已然不幸,没想到,能自己亲自报仇,竟也会惹人欣羡。
可是,这值得欣羡么?步惊云闭上眼,回想起嬴政那张仿佛永远淡漠的脸庞,不知为何,内心深处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钝痛,一下,又一下……
以往刻意忽略的心情,竟因为这个‘同道中人’的一席话而被触动,一时之间,步惊云百感交集。
“久练之下,毫无成效,我不甘心!都说生死关头最能激发人的潜力,于是,一个月以前的小比,我挑战了‘十大高手’排名第二的方鹄……我是被人抬出来的,我又失败了。他们都说我不自量力,能捡回一条小命真是幸运,可我那时想,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说着,赵华锋别过头,语中已带哽咽。
原来,他就是那个以九岁稚龄挑战帮中高手的杂役。
步惊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他知道,对于一个曾经生活美满,却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自此孑然一身的孩童来说,报仇恐怕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如今报仇无望,也难怪赵华锋意志消沉。
不过,他并不相信赵华锋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尤其是一个刚刚见面的人倾诉自己的经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赵华锋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看着步惊云,决然道:“我虽没用,好歹知道秘籍的所在。我愿将赵家先祖传下的秘籍献给帮主,只求帮主为我报仇!”
“你想让我代你向师父陈说?”
“不错,我相信你的为人!我虽只见了你一面,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事实上,即便不相信步惊云,他也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放手一搏!
步惊云沉吟道:“你的仇敌是何许人也?”
赵华锋一字一顿地道:“天、门、门、主!”
“天门?我从未听过有此等门派!”步惊云惊诧道。
赵华锋冷笑:“你以为我会拿这等血海深仇诳你不成?天门门主手段千奇百怪,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内力之深厚为我平生仅见。若是他不愿意被人发现,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存在。若是连帮主也不敌天门门主……恐怕世间就再无能够抗衡他的存在了。”赵华锋虽无武学天赋,但到底出自武学世家,眼力还是有的。
若真有这么一个势力,能够在世间蛰伏这么多年,当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了。步惊云心下不由思忖,若是‘雄霸’对上天门门主,会如何?
想到‘雄霸’有可能不敌,步惊云不由心下一紧……不,‘雄霸’的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在他亲手杀死‘雄霸’之前,他不允许他死在任何人手中!赵华锋既然身在天下会,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个‘天门门主’就会找上门来,早些提醒‘雄霸’也是必要的!
转眼间,步惊云心中已做出了决定。
……
执法堂堂主的到来在杂役们之间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
堂主这等身份的人物对于杂役们而言是可见而不可及的存在,除非帮中有重大活动,否则杂役们等闲只能接到来自堂主们得力手下的差遣。
其中,因执法堂堂主操纵着司法之权,令出如山,便是等闲堂主也不愿轻易与之交恶,故而纵出了执法堂堂主姚鼎盛目中无人的性子。帮中众人对执法堂堂主的敬畏更是仅在帮主之下,连两位副帮主也且靠后。
当下,见姚鼎盛气势汹汹而来,众人都不由望向站在角落中的黑衣人,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姚鼎盛上下将黑衣人打量了一番,冷哼道:“就是你无视帮规,无故伤人?你与被伤者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欲致人于死地?”区区蝼蚁也敢来挑战他的威严,对他表明了要护着的人下手,今日他定要杀鸡儆猴!
见这执法堂堂主一上来便不问青红皂白,先给自家师父扣上一顶大帽子,断浪不由被气笑了:“听闻执法堂堂主铁面无私,明察秋毫,今日一见,方知是见面不如闻名!堂主若果真明察秋毫,岂会不知,姓姚的乃是被我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