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熙枪头对向聂风:“你不是我的对手,挑战我亦非出于自愿,最好趁早认输,否则,比斗中我断不会手下留情。”显然,他将姚洡推聂风上台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江奉熙并不以对手是一个小孩为耻,谁让大比规则如此,挑战者不限年龄,只消地位等同或低于被挑战者。就是先前小比时,也不是没有壮汉对上九岁稚童的先例,当然,那小孩最后被打得很惨。
聂风眸光扫过场下的黑衣人影,正对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轻咬下唇:“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我不会这样认输的!前辈,请多指教了!”场下的那人,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好胜之心。
“也罢。那么,你是打算赤手空拳与我这□□较量?”江奉熙挑眉,虽然对手是一个小孩,他却不想被人说胜之不武。
聂风对着兵器架一招手,内力运转下,一把剑飞入他手中。
江奉熙不曾料到聂风在这等年纪就能做到如此精确的内力控制,这下倒是对他刮目相看,将那轻视之意去了几分。他将手中的枪以内力掷出,亦是伸手一招,从兵器架处取来一杆□□。
被掷出的□□整个枪头插-入地中,枪身嗡嗡发颤。江奉熙手中的新枪光芒比方才的枪黯淡不少,显然是以普通材料打造而成。
“如此,你我就对等了!”
江奉熙话音刚落,聂风便运转着轻功消失在原地。江奉熙心中暗自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聂风出现的瞬间,刀枪相交,嗞嗞作响。
聂风身子一矮,将剑撤出,立马又是一剑挑去。江奉熙以枪格挡,凭着力大将聂风震开。
聂风脚下飞速后退,身子向前倾,以手支地,阻止了后退的趋势,而后又迎面袭去。这一次,他不再正面对敌,进攻的角度极其刁钻,就是江奉熙也无法再凭借力量上的差距而稳胜聂风。
几番交手之下,江奉熙对聂风的轻视尽去,而在场的观众也是惊奇万分。
台下,有人看着聂风,疑惑地嘀咕:“奇怪,这小孩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不愿自己陷入被动,江奉熙足尖一点,当空一枪朝着聂风狠狠刺去,速度快极,仿佛要就此割裂空气。断浪眉目一凛,只觉自己连捕捉那枪法轨迹也十分困难,不由担心地喊道:“风!”
就在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认为聂风会败在江奉熙枪下的时候,聂风忽然脚尖一点,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地飘了出去。一阵风吹过,几片枯叶飘落于地。聂风低着头,额发垂下,令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江奉熙直觉不妙,遂不再留手,以左脚为圆心,右脚尖在地上轻划出半个弧,枪头一转,内力朝着枪身汹涌而去。枪身一震,光芒大作,炎炎烈火,灼烧着这周遭的空气,有清越悠扬的吟声与厚重的猛兽咆哮声交织在一起,令闻者心下大骇。
“这…这是江奉熙的降龙伏虎决第一式,龙吟虎啸!天呐,那个小孩惨了!”有见识过这招的人心下戚戚。
“谁说不是?挨了这招的人,即便命大不死,也会落得终身残疾。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孩罢了,熙老大用得着这么大手笔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个小孩也不是普通人……”
“是啊,天资卓越嘛,嘁!好苗子,可惜咯!”
引火于枪与嬴政炎雷剑诀的引雷于剑原理相同,皆是以体内真气化作火花或电花。自然,内力的不同,造成持续时间的不同,功法的优劣与本人对奥义的领悟程度,直接影响火花与电花的优劣。
台下身披高领黑衣的嬴政双手抱肩,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这一幕。毫无疑问,江奉熙很有天赋。但也显而易见,江奉熙对于此招尚未完全掌握。他又将目光投向站在另一端的聂风,想必此刻,聂风已经发现了‘捕风捉影’的弊端。他想看看,聂风会如何应对。而经历此战,聂风又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强大的‘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是要把他整个吞没。聂风感觉自己似是处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心,由着那涛天的海浪将自己托起或沉下。
这,便是‘势’么?
法家之‘势’,可也是这样的?
不,不应该仅仅如此……回想起平日里师父身上的‘势’,聂风想,法家之‘势’,应该是更为变幻多端的东西,时而沉重得能够压垮一切,时而锋利得能够割裂一切,时而坚固地能够守护一切。割裂一切,守护一切……
这一刻,周围的时间仿佛被凝固住,天地间只他一人,只有他的思维在不断地跳转着。
不知怎么,不久前师父传授他的口诀此刻反复在脑海中回响:真气外放,扰人之势。风散云聚,乌云压顶。以‘势’迫人,以‘势’为御……
火舌带着极高的温度向聂风席卷而来,聂风如在梦中,睁开的瞳孔没有焦距,以他为中心,一股飓风扩散开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吹向‘龙吟虎啸’所造成的铺天盖地的‘势’。
刹那间,声势浩大的‘龙吟虎啸’犹如被人找到了致命弱点,烟消云散。
断浪的瞳孔倏然放大:“这是…风神腿第二式,风起云涌!”聂风昨天还不得要领,如今就这么好运地练成了?
转换与释放真气,几乎耗尽了聂风所有的精力。在打散了‘龙吟虎啸’后,聂风身子一软,倒地不起。
江奉熙上前扶起聂风,感叹道:“后生可畏啊。”说来也奇,明明他只比聂风年长七八岁,此时他心中竟涌起一阵恍若濒临迟暮的怅然。想了想,他又道:“如此天资的孩子,我若见过,必不会忘。我几乎见过天下会所有的孩子,那么……”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将目光投向断浪身边的黑衣人,略带激动。
断浪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盯着台上的聂风,竟没能第一时间上去查看好友的情况。
恰在此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声传来:“听闻有人藐视帮规,大庭广众之下无故伤人。现由本堂主来维护赛场秩序!闹事者自己站出来!”他的目光环视一圈,在姚洡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森然地望向姚洡身旁的黑衣人。虽美其名曰维护秩序,兴师问罪的意图却很是明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步惊云在‘孔慈’的劝说下离开天下第一楼前往校武场,在必经之路上,遇见不少与他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在围殴一个男孩,将路团团围堵。
他们拿着小石头与泥巴朝那个男孩身上砸,嘲讽之声不绝于耳:“你这废物,分明资质低下,没有半点内力,也敢上去挑战第二高手?简直不自量力!罚你挑三个月大粪都便宜你了!”
“就是,因为你,现在‘十大高手’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还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蠢呢!”
“废物就是废物,只会给人惹祸!听说你还克死了你爹娘,行啊!要我说,你爹娘死得好,省得看了你生气!”
“杂-种!”
“狗杂-种……”
“天煞孤星!”
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不一定有多坏的心,但面对看不顺眼的人,却不吝于用他们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言辞去攻击那个人。
步惊云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本不欲多事,面无表情,转身欲走,谁知那领头的人眼尖地发现了他,当下说得更为起劲:“哟,这不是步惊云——云少爷么!”对着躺在地上的男孩努了努嘴:“瞧瞧,你的同类来了。若论天煞孤星,只怕你还在云少爷之下。”又走到步惊云面前将人堵住,不怀好意地问道:“听闻帮主半个时辰前已携弟子前往观看大比,怎么,没带我们的云少爷吗?”
步惊云本就惜字如金,如今见眼前之人出言不逊,更是不愿搭理。
见步惊云视他为无物,说话之人面上冷了冷:“高傲个什么劲儿!再有能耐,还不是被帮主赶出来了!”说罢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步惊云:“你这张死人脸,我看了都倒胃口,帮主竟能忍你到现在,也着实不容易!”
步惊云平素寡言寡语,其他孩子与他说话,多半会遭冷遇。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对于是非对错尚有些懵懂,自尊心却强,自觉受到了轻贱,遂对步惊云极其厌恶。先前没有动作,不过碍着步惊云帮主弟子的身份。如今见领头人说步惊云已被帮主逐出师门,步惊云也未反驳,便放开胆子,一齐起哄:“丁老大,给他个教训尝尝!当初,他从你手中夺走帮主弟子之位,你不是早就说要教训他了吗?”
“就是!步惊云这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神气什么!如今,斌哥你马上就要被堂主收为入室弟子了,难道还不能一雪前耻吗?”
丁万斌眯起了眼,这话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当日因步惊云而颜面扫地,他早就想报复回来了。他凑近步惊云,目光中是满满的恶意:“说得没错,你现在不过是一头丧家之犬,我有什么好怕的!步惊云,你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听着众人的对话,步惊云方才想起,丁万斌原是嬴政先前举行的收徒比赛中败在他手下的其中一人。
平心而论,丁万斌的天赋算是不错的了,否则,也不会被堂主看中。只是丁万斌心胸狭隘,颇喜欢斤斤计较,极尽争强好斗之能事,习武反倒退了一席之地。
在丁万斌看来天大的事,步惊云却毫不关心,他双手抱肩,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你这混蛋……给我上!”丁万斌恼羞成怒,一声招呼之下,刚刚还合围在男孩身边的人都涌到了步惊云的周围,欲对他下手。步惊云神色一凛,拔出手中之剑,霍家剑诀倏然发动,恰是一招‘恩深似海’。
剑锋一过,剑势扩散,围攻步惊云的人几乎全部被震出数米,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上。还站着的,除了步惊云外,就只有丁万斌。
“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丁万斌狠狠地咒骂一声,亦拔剑出鞘,朝着步惊云疾行而去。
两人连过数招,砍、挑、劈、刺间丁万斌速度并力道皆不及步惊云,渐渐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落败,丁万斌焦急万分,心念电转间想到堂主教给他的功法,犹豫了片刻,见步惊云脚踩步法,愈攻愈猛,他咬了咬牙,为了打败步惊云,豁出去了!
体内内力疯狂运转,丁万斌眼眶瞬间变得通红,竟似入魔。以他为中心,剑势外放,如有百剑同发,暴戾逼人:“七伤决第一式——遍体鳞伤!”
那剑无形无体,虚浮于半空中,速度却奇快无比,步惊云脚踩步法不断闪躲,却逐渐疲于奔命。终于,他内息不稳,脚下一滞,刚露出一个破绽,便被其中一柄剑狠狠擦过,顿时右手手臂处如被千万铁丝切割,衣袖之下鲜血淋漓,剑也“哐啷”一声掉落于地。
丁万斌一击得手,还没来得及高兴,手下便是一颤,身形有些不稳,体内亦是一阵血气翻涌。‘遍体鳞伤’即便由他这等功力浅薄的人来使,威力亦是不俗,只是使用此招需付出两败俱伤的代价。伤敌一千,便自损八百。若是在其他情况下,丁万斌断然不会使用这一招。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步惊云!是给他的剑道生涯带来不可磨灭阴影的步惊云!
想到此处,丁万斌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又是一剑挥出,正中步惊云背部。步惊云只觉后背传来一阵噬心腕骨般的剧痛,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血花迸溅,染红了身前的一片土地。
丁万斌摇摇晃晃地来到步惊云的面前,咧嘴一笑,仍是那句话:“你也有今天啊,步惊云!”
因失血过多,步惊云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只是他心志坚定,心头自有一股执念,竟硬生生地挺着,没晕过去。
他不愿死在这里,决不!
不知怎的,他的心头竟浮现出初初学剑时的光景。那天,继父霍步天执着他的手,对他一字一字地念着霍家剑诀心法: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阴霾即去,天地清明;乾坤两造,日月重光;辟邪守正,心念如一。
那时,步惊云一直觉得有一股气萦绕在继父的周遭,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气……对了,是浩然正气!
霍家剑道为侠义之道,与法家之道亦有共通之处!
初学霍家剑法时,步惊云虽被生母厌弃,被继兄刁难,却有继父爱护,心中并无怨恨,可以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至诚至公……
随着步惊云的回忆,心境逐渐趋于平和安稳,将仇恨等负面情绪尽数抛诸脑后。
心境一旦堪破,修为立涨。虽然刚刚受了伤,步惊云却觉得伤口带来的疼痛逐渐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中盈满的力量。
他缓缓站起身,一招‘密云不雨’挟雷霆万钧之势向丁万斌罩去。丁万斌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只觉一股大力在不断地挤压自己的身体各处,在这股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时而收缩,时而膨胀,如此不知循环几次,丁万斌终于忍受不住,一口血“哇”地喷了出来,双手处血管爆裂,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一旁,被众人围殴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愣愣地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厉害。”
他却不知,丁万斌双手爆裂并非步惊云‘密云不雨’所致,实乃七伤决的副作用。
七伤决本不是什么高明的功法,虽看似强大,实则对习武之人的长远武道有弊无益。那个将功法交给丁万斌的堂主……其用心本就需人掂量掂量。
一招既出,步惊云亦是体力耗尽,勉强倚着墙壁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小孩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喂,你怎么样?”
步惊云不答话,只是喘息声又粗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