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坐落在东大街一座三进大院,门口是两株大榆树,浓绿欲滴,知了声声,显得深远寂静,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户平常士绅宅院。
但衙前竖着的肃静回避牌,门口架着的登闻鼓,旁边站着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又彰显出官府特有的肃然威仪。
傅昭初次来到这种地方,免不了生出几分胆怯,洛桦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不由一笑,“阿昭,不必拘谨,他最没个正形,你见了就知道。”
傅昭苦着脸说:“我见过最大官儿就是张里正,头回见县太爷,能不紧张吗?”
洛桦难得大声笑起来,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你夫君还是大将军呢,县太爷见了都得跪倒,你见了他紧不紧张?”
明知他是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傅昭蓦地想起他满身是血站在万千尸首上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说,“做将军有什么好,成天打打杀杀叫人提心吊胆的,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望你平平安安。”
洛桦顿了顿,低低应了声“好”。
门口的衙役看到他们走近,伸手一拦,粗声粗气喝道:“告状去敲鼓,门外候着,等大老爷升堂。”
洛桦冷然道:“我找章华,你只管传话,就说姓洛的找他收束脩来了。”
这话说得老大不客气,把那衙役惊得后退一步,犹犹豫豫说道:“你又是哪个?”
洛桦不耐烦说道:“他若没空,就叫他身边的李头儿来见我。”
衙役站惯了衙门口,也练出几分看人的眼力,仔细端详几眼,但见这人头戴斗笠,身着交领短衣,青布裤子,一身农户打扮,但气宇轩昂不似常人,尤其是那双眸子,冷电似的,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却透着巨大的威压。
一时摸不准他的来路,衙役也不敢怠慢,语气缓和不少,“我去通禀,请二位在此略等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站在树荫下的傅昭还没觉得热,就见那衙役飞也似地跑出来,早不见先前挺胸凸肚的倨傲,不住打躬作揖,“李总管请贵客进去,洛老爷,请这边走。”
穿过大堂,绕过前厅,便是二进院子的垂花门,章华的奶兄李头儿早候在这里,见洛桦进来,二话不说翻身跪倒,叩头道:“小的给您请安……您,都还好吗?”
后面的衙役看得眼都直了。
洛桦挥手叫他起来,淡然道:“我很好。”
李头儿起身擦擦眼角,不着痕迹地看了傅昭一眼,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因衙里正在议事,少爷不便亲迎,请您去书房略坐。”
说是书房,也是单独的小院子,傅昭一进院门就觉得和外院的规整肃静不同,墙头爬满了牵牛花,墙角种着一丛丛的月季、蔷薇,浓绿之中灿花烂漫,花香四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儿家的院落。
进了书房门,靠东面墙有个很大的书架,却没几本书,黑漆大案上一摞歪七扭八的册子,西面一个大木盘,其内堆满沙子,上插数面黑白小旗,几乎占了大半个屋子。
傅昭东张西望一番,看什么都觉新鲜,指着那木盘子问:“这是什么?”
“沙盘,打仗用的,你看,这是山,这是河流,这是……”洛桦手比指画,说得很细。
李头儿见状,颇觉诧异,这位爷向来话少,更没耐心,说话从无二遍,为何对这位一反常态?
看他二人举止亲密,他便猜到几分,偷偷打量傅昭几眼——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真是可惜了洛爷!
傅昭哪知旁人的唏嘘,正听得上瘾,忽听院中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便看一位锦衣少年飞奔而至,一把抱住洛桦,哭得是涕泪磅礴,声嘶气噎,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脸涨得通红。
“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哥几个到处找你,安国侯府那群混蛋简直不是东西,若不是康王压着,我早砸了丫的!”
洛桦拍拍他的背,虽在笑,眼角却红了,看得出心里也是极度的激动,只是硬忍着不肯宣泄而已,“我很好、很好……”
他拉过傅昭,介绍道:“阿昭,他便是章华。”
此刻章华已是止住了大哭,与洛桦的冷峻严整不同,他给傅昭一种懒散、漫不经心的印象,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带着几分审视的意思上下打量自己,让傅昭心里非常别扭。
还有一点,傅昭觉得自己见过他,而且是并不愉快的见面,但她没有作声,笑盈盈问了个好。
章华吸吸鼻子,目光聚集在他俩相握的手上,神情一滞,指着他俩讶然道:“你、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