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里所有人都很努力,他绝对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把飞机上的事忘了,迅速地把自己放进欧文的躯壳里,默念着人物经历来说服自己——忘掉原本的一切,你就是欧文。
——“你就是欧文?”
又高又胖的男生在楼梯间挡住了他。
他抬起头,仰望这个比自己壮了一倍的人。
监视器后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李泯还算平静,专注地看着景予的表现。。
这一段是很重要的一段,主角的人设能不能在一开头就立住,就看这一个照面了。
他会怎么办?怎样说出下一句台词?是带着微妙的嘲讽不屑,还是阴郁而迟缓?
在镜头的三分之一位置处,欧文抬起了头,恰到好处地让脸一半被灯光笼罩,一半被阴影覆盖。
顶光照射下,他的睫毛好似泛着金色,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神采,平静幽邃得犹如一汪死水。
两种颜色对比之下,奇异的诡谲感更甚,让人觉得这个人古怪得很,甚至有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为什么你要问我?”欧文说。
他的目光指示性地扫过胖子身后的那些人,扶着栏杆,机械一般地歪了歪头,“他们不是告诉过你吗?”
下一瞬,对面的拳头疾风一般推向他的脸。
“停。”李泯道,“过了。”
饰演反派的演员及时停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景予道:“你的眼神真是太吓人了,我差点不敢动手。”
景予也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算是认领这句夸奖。
整个一天的拍摄进度都推得很快,顺利得出乎意料。一天下来,景予和大多数演员也都有了对手戏,一开始不认识他、有些质疑他的人,到最后都一个个拍着他的肩膀热情似火地喊老弟,说收工之后要带他出去吃夜宵。
然而他们还没离开片场,李泯就出现了。
“你们先散,景予留下。”他脸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听见李泯这么说,揽着景予肩膀的一个十八九岁的男演员只好摊了摊手,同情地道:“你可能要被单独讲戏了。”
下了戏之后演员们畏李泯如虎,他一秒忘记兄弟情谊,飞快地撒开手跑了。
景予:“……”
歪!你们这样让我很难不尴尬!
飞机上的乌龙又浮现心头,景予十分怀疑李导是要单独算账了,比如质问他为什么要没事儿趴在他腿上,为什么还要弄皱他的衣服之类的来对他当众处刑。
他乖巧低头,开始盯着地面自觉罚站。
李泯换下那件外套之后,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低着头时可以看见衣摆垂到他的膝盖。
底下是款式简单、颜色单一的铁灰色裤子,好像李导就没有穿过什么鲜艳一点的衣服。
而反观自己……
景予反思地看了看身上的潮男必备涂鸦卫衣,以及花里胡哨的袜子,默默拉紧了雪白色的羽绒服。
李泯将围巾从架子上取下来,搭在手臂上,冷不丁地出声:“表现不错。”
什么不错?指的是他此刻的反思态度吗?
景予陷入沉思,正要表现得再不错一点,就见李泯一边垂眼将围巾认真地理整齐,一边道:“比试镜那天更好。”
咦?
原来是说他的表演吗?
难道李导单独留他下来是为了悄悄夸一夸他?
景予脸就有点烫了起来,不太好意思,“应、应该的。”
李泯的动作顿了顿。
下一瞬,景予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掠过。
然后脖子上陡然变得十分温暖。
他一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泯的一只手垫在内侧,把围巾绕上他的脖子。
景予傻住。
他第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小时候妈妈给他系围巾,也会把手垫在内侧——因为绕围巾时不能确定好长短,需要调整。如果没有手垫在里面,调整围巾时就会勒着他的脖子。
爸爸就从来不会,他从不在意这些细节。
李泯本来想把围巾给他戴上就收回手,可他的目光凝滞在围巾的一个小褶子上,最终还是抿着唇,很仔细地把围巾的每一个褶皱都抚平,强迫症似的调整到两边完全对称,没有一个角单独露出来,才收回了手。
……
?????
李导???在干什么???!
李导你清醒一点啊啊啊!!!你的围巾是能随便给别人戴的吗!!是我也不行!!!
可很显眼李泯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行。他像长辈似的打量着景予的穿着,目光又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景予一个激灵,迅速地把手对向揣进了袖子里,唯恐他还要再找一副手套给自己。
他在层层叠叠的围巾里急促而惊慌地摇头:“李导!我不冷!我不冷啦!”
李泯的视线依旧停在他揣进袖口的手上。
李泯个子高,围巾好像也要大一些似的,把景予半张脸都快埋住了。
他急眼了,大声哔哔,“把围巾给我了那你怎么办呀,您不冷吗?”
“看见你很冷。”李泯说这话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平静,他道,“你在抖。”
……不,他只是害羞!
景予觉得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但还试图挣扎一次,“可是要是您自己也需要怎么办?”
“让给别人。”他依旧是理应如此的平淡语气。
好像同样的选择他做过了很多次,以至于一点都不觉得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而让自己去承担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后果,是很不正常的事似的。
……
他到底过着怎样的人生。
……到底有多少人,曾要求他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