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这个天下人?都分外向往的国都,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便被攻破,虽然皇帝还活着,但在大多数人?心中,大靖,这个已然统治天下四百多年的王朝的结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然而相比这个,长安城那些根基深厚、朝廷几经更?迭仍旧屹立不倒的家族们,显然对另外一件事情更?感兴趣,那就是——
叛臣叶荣舟与著名的红颜祸水方闻灵的关系。
百姓的消息传播的最是快速,不到两天,叶荣舟攻打长安城当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下方娘子的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不久前还因为吕让宠爱而被视为红颜祸水的妖女,一夕之间便成了叶二郎这个叛贼的心头肉,当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他们尚未弄明白如此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人?是怎么又是在何时?勾搭上的,便被叶荣舟的人?叫去?,说是请他们看热闹。
吕代柔也在受邀之列。
她原本早在半月前就跟着夫家跑出长安,回他们的四川老家躲一阵子,想着等战争结束、天下重新安定?再出来,可?是外头全是流民和山匪,他们乔装打扮出了长安,不到百里?便遇到了一伙山匪,夫家为了逃命主动要将她在内的女眷全献上去?。
她没有办法,只能抬出吕让的名头,趁那些山匪不注意?,又拼命往长安逃回。
索性山匪人?手不够,金银细软又都在她夫家手中,她对于他们来说价值不大,因此并没有追得太紧,只追了两里?地便回去?了,就这样,吕代柔带着跟随的两个婢女又回到了长安城。
然而一回来,便发现城里?已然天翻地覆。
一支来自?河西的叛军已然挟持了天子、占领了长安,而原该守卫长安的自?家兄弟,大靖朝的大将军吕让已然兵败弃城而逃。
这对于身为吕家人?的她来说,无?疑是个惊天噩耗。
她一个弱女子出城是死,留在城中也是死,特别是听?闻那支叛军的首领就是传闻早已死去?的叶荣舟,而闻灵又与他关系匪浅时?,她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不到两日便瘦了一大圈,整日呆在家中不敢出门,唯恐小命不保。
当叶荣舟差人?去?请她时?,她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谢添进去?的时?候,满屋异味,只见吕代柔披头散发,形容憔悴,裹着被子躲在床脚,见着他进来,便问:
“是不是她叫你来杀我?的?”
谢添与叶荣舟形影不离,她自?然见过他。
谢添面无?表情:“敢问娘子说的是谁?”
吕代柔理了理有些杂乱的头发,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家族大势已去?,也想要在敌人?面前尽量保持自?己?吕家女的尊严,不叫他们小瞧了自?己?。
“还能有谁?”她松开?被子,站起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直视着眼前高大、不苟言笑的男人?。
“这个女人?真是好?本事,我?竟不知她什么时?候跟叶二郎勾搭上了,当真是好?手段,可?怜我?那傻兄弟,还把她当心尖肉捧着,当真是蠢哪。”说到这里?,她语气?里?似乎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想起吕让对她和吕家的所作所为,心里?只觉得痛快。
“我?往日可?没少刁难她,如今我?命不好?,落到姓叶的手里?,她可?不上赶着吹枕头风,好?叫他杀了我?给她出气?么?”未及,她叹了口气?,走到谢添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诘问。
谢添并没有回答吕代柔的话,而是在她不整的衣衫上打量一眼,随手从一旁黄梨木雕花衣服架上扯过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随后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娘子多虑,方娘子与阿郎都并无?杀您的意?思,今日来,只是请您和众位亲友聚在一起说说话。”
吕代柔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发愣。
她摸着身上的衣衫,慢慢攥紧,呆愣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不杀我?......难道是想以我?做饵诱捕吕让?那你们可?打错主意?了,吕让恨我?入骨,与我?势同水火,你们——”
她话没说完,谢添便道:“娘子多虑。”
说着便示意?早在外头站好?的婢女进来给她梳妆打扮,然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吕代柔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房门支呀一声阖上。
婢女要为她换新衣服,她攥着身上的衣裳,道:“就穿这件。”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被人?带到地方的时?候,吕代柔才?发觉那里?是个皇家猎场,足有数百亩的面积,凡是如今在长安存活下来,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被请来。
四周排布一排又一排高大的河西士兵,与大靖士兵不同的是,他们站姿笔直,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棵高大的松柏,气?势逼人?。
所以即使众人?都彼此相熟,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敢寒暄谈心,都自?觉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宴会开?场。
不一会儿,有内侍高喊‘陛下驾到——’
众人?正暗暗心惊,觉得还没颁布诏令、通告天下,叶荣舟就敢自?称‘陛下’,属实太过嚣张,一人?觉得不妥当要站出来指责,被一起来的同伴狠狠拉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谁当皇帝有什么要紧,只要谋略得当,他们的家族依旧可?以像从前一样屹立不倒。
他们以为来的是叶荣舟,然而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那个被叶荣舟扣下的大靖的小皇帝。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这到底是跪还是不跪?
小皇帝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有些战战兢兢地走上台阶站着,面对身后近在咫尺的龙椅,却连看都不敢看。
叶荣舟不知从何处出来,身着墨绿色胡服,腰坠白玉、小刀,悠闲地踱步到小皇帝的跟前,脸上带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眸子却是冷若冰霜,抬起手,力道极轻地拍在小皇帝的肩头,将他吓得浑身战栗。
“圣人?,怎么不坐?”
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声音如清泉撞石,煞是好?听?,然而这样好?听?的声音在小皇帝的耳中却如同催命符,处处透着可?怕与压抑。
他想起身边这个叛臣贼子平日里?对付敌人?的手段,只觉肩上的那只手直有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二......二郎......”
叶荣舟皱眉,似是有些不满意?,“圣人?叫臣什么?”
小皇帝吓得一哆嗦,“我?......朕......”他咽了口唾沫,“......爱卿。”
叶荣舟这才?笑起来,松开?手,恭敬道:“请圣人?上座。”
然后转过身,眼睛扫过一圈已然懵住的众人?,自?顾自?地面朝小皇帝跪下行礼。
众人?懵了一会儿,见他如此,赶紧有样学样,学着他跪下山呼万岁。
众人?瞧不明白怎么回事,叶荣舟没有杀了小皇帝就算了,竟然仍旧尊他为帝,对他称臣?!
他难道只想效仿董然和吕让,当一个权臣而已?
闻灵亦有同样的疑惑,她看着台阶上的叶荣舟,神色复杂。
难道前世,叶荣舟即便造反,最后也只是当了一个权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