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停在琼林别苑门口。
琼林别苑是宫内专门设大型宴饮之所,内有园林无数,假山奇石、亭台水榭之类更是数不胜数。不过一年到头用不上几次,平日里空置着,皇子公主们便来此聚会。
琼林别苑四个大字,金碧辉煌,嵌在紫檀木黑漆的匾额上,听闻这字还是太宗皇帝在世时,那位举世留名的大诗人顾酩题的。这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十分潇洒,左下角还刻了太宗皇帝的私印。
门口端放着两只巨大的麒麟兽石像,张着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麒麟与楹柱上雕刻的祥云图案相得益彰,祥云之上,又有仙鹤浮现。
初雪对这些不算熟悉,她并不常来此处。一来她身份尴尬,与宫内同辈都不大亲近,她们相聚时,甚少邀她一起。二来,她对此处一直不大喜欢。
八年前的那一日,便是在这里,传来了她父亲大将军初南的死讯。
当日丝竹声不断,檐角挂着的莲灯明亮,前一刻,皇帝还在与她母亲谈起她的父亲,说她父亲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众人奉承着,都附和。下一刻,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信使闯入殿内,声音焦急。
“报!禀报君上,与南狄一战,大将军初南战死……五万将士全军覆没!”
那信使低着头,可初雪觉得,他说全军覆没的时候,嘴唇一定在颤抖。
一瞬间,所有的丝竹声都停住了,万籁寂静。初雪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母亲便直直地栽倒下去。
身旁传来夫人们的呼救声,“初夫人……”
“君上,还请君上快些宣太医来。”
人声鼎沸,嘈杂之音不绝于耳。
初雪似乎还记得,有人在说,初南将军都战死的话,恐怕大事不妙。
她听见了无数人的话,从她耳朵里飘进去,又飘出去。她抱着母亲的身体,从一侧退出宴席,被安置在附近的一处居所。
初雪哭得很伤心,皇后陪在身边,安抚她,“你别怕,没事的。”
那时候她还觉得皇后娘娘真的很仁慈。
……
无数的回忆从面前扑过来,初雪不由得闭上眼。李宛松开手,“走吧,长宁妹妹。”
初雪同李宛一前一后迈过大门,各自的侍女跟随其后,一行人进了门,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山水明秀。
如李宛所说,今日相聚的人不少。初雪略略一眼,便瞧见了二公主、三公主、五公主、丹阳郡主以及松阳郡主。几位女眷在一块有说有笑,见到李宛过来,声音渐止。
初雪站在李宛身后,迈过拱门,行至跟前,给大家见了个礼。
她们目光落在初雪身上,显然是意外的。李宛的说辞显然站不住脚,不过她无所谓,大咧咧地进了亭子里。今日这宴,原是李宛起的头,自然给她留了位置。可没说初雪要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二公主李贞起身,往旁边挪了个位置,朝初雪道:“长宁妹妹来我这里坐吧。”
李贞比初雪略大一些,比李宛小几个月,排行第二,但并不受宠爱。她性子也软弱,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甚至有些嗫嚅。因而在相处之中,也是颇受排挤。
初雪感激地看她一眼,小声道谢:“多谢二殿下。”
三公主李桐向来有事说事,看向李宛,直言不讳:“大姐姐来得这么迟?就是特意去请长宁?”
李宛落座,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可不是嘛,前些日子听闻长宁妹妹被奴才欺压到头上,来寻母后做主,一定心中不愉快,我便想着,今日也带她来透透气。何况……今日我可是请六哥去请了长宁妹妹的未婚夫来呢。”
她说着话,看向初雪。
李宛此话一出,众人便明白过来了。她这就是要初雪难看呢。
大公主与长宁郡主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众人对这位半吊子郡主虽说说不上厌恶,可也不会为了她,同大公主交恶。
一时间,便都附和李宛的话。
“是么?说起来,我也对长宁姐姐的未婚夫很好奇呢。”说话的是丹阳郡主,恭亲王独女,不过十五岁,才刚及笄。
她向来以李宛马首是瞻,第一个把矛头指向初雪。
丹阳郡主看向初雪,意欲看她难堪。可初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显然心不在焉。
到了这儿,李宛不必自己出口挤兑,自有她们帮着挤兑,她乐得看戏。
正说着呢,便听见外面的热闹动静。
是六皇子李成韬携人到了。
除了六皇子,还有八皇子,与端阳王世子,三人身后跟着一个青衣青年,想来便是长宁郡主的未婚夫了。
看热闹的女眷们不由得都望过去,仔细端详。
那日李宛随意地指了一位,也没仔细看。这会儿也仔细打量起来,恨不得这人歪瓜裂枣,不堪入目。
可她们失望得很,面前这人,腰杆挺得很直,清瘦却不显羸弱,行礼的时候落落大方,眼神并不躲闪。好在相貌平平无奇,甚至沾不上英俊的边。
青衣青年名唤景淮,当日阴差阳错,得了一桩婚事。景淮行过礼,视线在众人面前打了个转,直直落在角落里那个走神的姑娘身上。
景淮见过初雪一面,他天生记性了得,只一面,也认出了她。
六皇子几人已经走近,进了亭子,在另一边坐下。
六皇子看向李宛,道:“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非要叫我去请景淮过来。”
他话是这么说,可在看见初雪的那一瞬,已经明白了李宛的意思。
他眉头蹙起,显然对此并不赞同,可他已经做了帮凶,只好道:“你也未必太过分。”
这些男人都怜惜初雪,也不是一日两日。李宛敷衍地应着,“我哪儿过分?我这不是做好事么?你瞧长宁这闷葫芦的性子,叫他们认识认识不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