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加随着家丁赶到莺莺园,满目通红的莺莺正趴何成身边哭泣。
何成平躺在酸枝木鼓腿膨牙罗汉床上,他神色如常,安静的闭着眼睛,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如果不是心跳已经停止,大家都会认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看着眼前的一切,米加总觉得不可思议,年纪轻轻,酷爱招蜂引蝶的何家断袖少爷,真的就被一颗茶叶蛋给噎死了吗?
“我的儿,我的儿呀。”穿着暗红色交领长袖袍的何老爷一边叫着何成的名字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进室内,他扑到罗汉床前,拼命摇晃何成,似乎多摇晃一会儿就能把何成摇醒。
何老爷今年六十岁,在寿命普遍较低的古代属于高寿人群,他的头发早已斑白,脸上长满了深深的皱纹,他那双看尽世间冷暖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成,口中喃喃低语:“成儿,成儿,我的儿。”
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何老爷这副样子,米加不禁潸然泪下。
富贵人家讲究分福,有福气的老人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小辈,寓意把自己的福气分给他们,何老爷今日过生辰,让小厮把自己手边的茶叶蛋送给了何成,他原想把自己的福气分给他,没想到竟要了他的命。
何老爷本来就老态龙钟的脸此刻变得更加颓败,如秋风扫过的大地,毫无生机。他重重的坐到罗汉床上,双目呆滞的盯着何成,一动也不动。
何成的葬礼定在三天之后,仅仅三天的时间,何府的红罗锦帐都变成了白色丧幡,这日伴宿之夕,何府大殡浩浩荡荡,雪白的纸钱漫天飞扬,压地银山缓缓移动。
沿路彩棚高搭,设席张筵,这都是各家设的路祭,第一座是李家的祭棚,李家大小姐十分青睐何成,曾让父亲到何家提过亲,奈何被何家拒绝了,此刻,她穿一身白衣站在路边,望着何成的丧车默默流泪。第二座是王家的祭棚,王家少爷曾和何成同窗读书,情义深厚……
祭棚内唉声连连,殡葬队伍中哭声震天,几个穿着孝衣的男孩儿音调一个比一个拔的高,仿佛在比赛谁哭的声音响。
殡葬队伍返回何家以后,这几个男孩子都被带去了明辉堂,明辉堂是何家的宴客厅,十分宽敞,此时宽敞的宴会厅内坐满了人。
何老爷坐在主位,其他族人分坐在两侧。一个白胡子的老人站起来对何老爷说:“大哥咱们何家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博得如今的家业。现在成儿去了,他也没有儿女,咱们得找个继承人。”
说话的人是何老爷的二弟何西伯,他指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说:“这是我的幼孙何林,最是聪颖机灵,若是好好栽培将来定能挑起何家的大梁。”
他话音刚落,一个方脸黑面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此人是何老爷的三弟何西银,何西银说:“何林还小,哪里看得出性情如何,我的长孙何文今年十一岁,端庄识礼,勤敏好学,十分上进。若是让他当家,何家的事业定能蒸蒸日上。”
屋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极力推荐自己家的孩子当何成的继承人。何老爷静静的坐在主位上,浑浊的双目看着屋内众人。他的成儿刚刚去世,他的这些所谓的亲人们连一天都等不得,居然要在成儿下葬的当天来抢夺他的财产。
众人争论的口干舌燥,坐下来喝水的时候才想起最有发言权的何老爷还在屋内,何西伯口才不好辩论不过何西银,但又不想让何西银占便宜。
于是看着何老爷说:“大哥,您看看屋内的这些孩子,您中意谁,就把谁过继到成儿的名下。”
何老爷听完他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低声说:“我谁都不中意。”
何西伯接着说:“成儿去了,但何家的生意还得经营下去,大哥,您得选一个能主事的人呀。”
何老爷知道何西伯的话有道理,但他不想把自己苦心经营的生意交到眼前这一群白眼狼的手上,成儿刚死,他们就来逼他交权,若是把经营生意的权利交给他们,以后他们指不定怎么待自己。
何老爷努力挺起自己的脊背,直直的坐在主位上,他年龄大了,但气势上绝不能输。他经营这偌大的家业,是为了光宗耀祖,振兴门楣,不是为了拱手让给这群白眼狼的。
这时何西银站了起来,说到:“大哥,二哥的话有道理。咱们家这偌大的生意以前都是成儿在打理,现在他走了,总不能让好好的生意颓败下去。您要是觉得孙子辈没有好苗子就从子侄辈选一个,我的孩子就您的孩子,您能看上那个,我就让那个上大房的族谱。”
何老爷依然定定的坐着,打定主意不松口,大声说:“我谁都看不上。”
众人见何老爷油盐不进,不免着急起来。急脾气的何西伯气急败坏的嚷嚷道:“大房已经没人了,大哥你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管家的权利迟早得让出来。”
何老爷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现在又被自己的亲兄弟逼迫,不禁悲愤交加,被气的连话都说不上来,他重重咳了一声,只见洁白的手帕上浸了一层浓重的红。
“谁说我们大房没人了。”一道嘹亮的女声响起,只见米加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丧服从门外走进大厅。她虽穿着粗布素衣,却气质高华,沉静如水。
米加站到何老爷身边,目光坚定的盯着众人,铿锵有力地说:“我是何成未过门的妻子,虽然未过门,却是合过八字,过了六礼的。如今何成去了,我愿意如约嫁给何成,为他侍奉父母,孝顺双亲。”
刚进何府的时候,米加查阅过伊若里的典籍,伊若里的女子地位很低,但为夫守节的寡妇却很受人尊敬。
何成已经死了,米加承认自己是何成的妻子,就意味着她这一辈子都要为何成守节。众人被她的勇气所慑,渐渐安静下来。
米加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的,但在大厅外看到垂垂老矣的何老爷孤军奋战,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人逼迫。她不由得想起了茕茕孑立的自己,她和何老爷现在都是孤家寡人,以其被人欺负,不如报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