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执拂尘,庄重如神佛般端然走过挂满宫灯的回廊,走向被大红色装点得鬼气森森的华屋,走向端坐在殿中的公主,听着她幽幽地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起昨夜的梦境,为她施法,为她点燃犀角香,然后,在一片白雾中松开她的手,脸上短暂地流露出属于人类的痛楚与微笑,用长者对孩子说话般的语气说:“去吧,殿下,五更天后,贫道接你回家。”
说罢,便转身没入了一片白茫茫。
他在暗处看着她与小驸马重逢,冷如霜雪的冰美人流泪含笑,一嗔一喜都是他不曾见过的风景;他看着她如同找到家的小孩,贴在他的心口疲倦安然地喃喃细语,一件一件地历数她日夜不忘的旧事;他看着她怀中掉出寒光凛凛的匕首,方才惊觉原来她从未放下死志。
小驸马望着地上的匕首,轻轻地说:“阿湄,跟我说说人间吧,咱们种下的梅树,后来结出果子没有?那年在镜山别苑埋下的酒,你可去尝了?”
于是,她微微一怔,又向他细细说起他错过的人间。
小驸马说:“阿湄,再替我看看人间,黄泉下没有花可以染你指尖的蔻丹。”
五更天时,天色泛白,公主也睡熟了,小驸马缓缓地将她放在蒲团上,冰冷的手指眷恋地理过她的发丝,之后起身,向他长揖,缓声道:“多谢道长成全。”
他阖目,冷淡中暗含怜悯,“你神魂将散,如今既然心愿已了,便速速入轮回去吧。”
小驸马颔首,却不忍回头,“今后,公主还劳道长多多照拂...元安来生必定结草衔环,犬马相报。”
说罢,便转身飘然而去。
徒留下他手执拂尘,自嘲轻笑,“公主是圣上长姊,太后独女,自有母亲兄弟照拂,今后,还会有驸马儿女,贫道之于公主,不过云烟过客,又有何资格照拂?”
他站定在她的面前凝望,默默结了手印,念诵过几句祈福禳灾的咒语,轻声道:“珍重。”
之后,便也转身而去,将舞台留给终于放下死志的长公主作最后一段solo。
*
下了舞台,温涯如梦初醒,碰了碰面颊,摸到了两行早已冷却的湿痕。
他还不知道,此刻的直播弹幕已经变成了:
【草草草温涯古装太可了,我刚刚一直在疯狂截屏!!!】
【男要俏,一身皂,白衣配黑氅绝了!】
【今天之前一直觉得《有戏》的头套都是shit,现在我服了,是脸的问题。】
【好心疼道士小哥,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演技可啊,就问你圈90生那几个水货有敢说比他强的吗?】
【这样一对比隔壁组的助演也太坑了吧】
因为他方才在某个瞬间,达成了爱而不得的妖道与他自身的情感连接,而那一刻的连接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所以他的表演要比他所预计的“放”,其实他自己并不十分满意。
只是,那种酸痛挤满了心脏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捱,任是他如何努力克制,最后几句话都还是不受控地带了鼻音。
哈,求不得,求不得,道士的那句自嘲,他真的太懂得了。
前生牧长风将他带回血煞宫时,他已是金丹破裂,元婴飞灰,余寿不过两三年的废人,而长风身边有亲有友,有玲珑心窍、善解人意的妖族义妹,还有那位殊丽勇敢的人族公主,早不再是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小孩。最初的那段时间,他待他好,他却只觉难堪,一半是为他所做过的一切,皆是心甘情愿,从不曾有图报之心,更不愿被他可怜;另一半则是实在不愿给他瞧见自己成了这般模样,只道他事事圆满,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无甚分别。
长风的义妹曾说,义兄六亲缘薄,半生孤苦,所牵挂之人没有几个,您能好好活着,于他便是最大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