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是李长明不曾想到的。
瑟珠满身是血,安详地躺在了塔吉怀里,面上还带着那?一抹笑容。
李长明不可置信地轻摇着头?,险些坐不稳了:“瑟珠……”
那?惨烈的血红太刺眼,李长明想要避开这令人不适的颜色,可视野里却已经被猩红充斥,避无可避。
那?是瑟珠……他最疼爱的孩子。
小?可汗还每天?来找自己给他讲那?些难懂的文?字,烦人得很呢……
瑟珠死了……
塔吉永远失去瑟珠了……
塔吉的双眸空洞无神,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可李长明却感到一道如同烈焰般的视线,穿破躯体阻隔,直直地落在自己灵魂之上。
而后灵魂便感到了烧灼般的疼痛,李长明头?一次感到如此可怖的痛苦。
今日如此,不也有自己的一份么……
怎会如此呢……
“塔吉……”李长明扯下面甲,落马朝塔吉奔了过去。
“塔吉!”李长明没有理会身周之人,径自扑到塔吉身后,怔怔地拥住他肩背。
他在抖,他很痛苦,他很悲伤。
“塔吉……”李长明唤着他,“塔吉……”
他仿佛五感尽失,听?不见李长明的轻唤,看?不见李长明朝自己奔来,更感受不到李长明身体的温热。
他只是抱着瑟珠尸体,没有任何言语。
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因为争权夺利,他没有了姐姐,父兄虽在,却比陌路人还要不如。
为了乌环万千子民,他率部东迁,亲手杀了生父兄长。
他只是想建立起一个新国度,让普通人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的部落本?来就是脆弱的,他们的子民居无定所,在草原上跟着水漂流。一场大雪冻死牛羊,人们就要挨冻挨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能去抢夺。
风暴教会他们的就是用武力去争夺,可争夺到了食物皮毛,来年又来一场大雪,他们还是要去争夺。
中原人垦田种地,也常受洪涝,时有饥荒,可跟他们比起来,中原的百姓不用总是担心饿死,更不用去抢夺。因而中原人温良,不必用尖牙利爪去谋求生存。
而他们不过是几?个部落聚在一起,走着走着就散了。可中原人建立起了朝廷,有三省,有六部,各地各级官员上传下达,各有分工。收丰年余粮留待来年,遇上灾害就能救济灾民。
汉人百姓,可以种田,可以念书,可以经商,可以做官,可以当兵……他们想做什么事就能去做,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总有一天?,乌环也能做到。乌环人不用再羡慕什么,乌环人可以像汉人一样,不管走到哪里,说自己是乌环人的时候,都能无比自豪。
奈何天?不遂人愿,一场内乱,已经让他无法迅速完成统一,大虞横插一脚,更让他统一无望。
理解他的人都已经被杀,活着的人指责他是叛徒。
他可以失败,他也可以蛰伏,等待新的时机……可是如今,上天?却还要将他唯一的亲人夺去……
他突然就没有那?个再爬起来的力气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然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双目紧闭,泪水不停滚落,巍峨如山的身躯,竟在微微颤动。
李长明紧紧拥住他,试图把那?些在空中飘浮着,正要往他身上落去的悲苦绝望抢过来,为他分担些许。
他是草原的小?汗王,狼神的子孙,他勇武坚韧,好像没有什么能将他撼动。
可这样的悲痛,是他宽阔双肩也无法承受的重。
许久后,塔吉缓缓开口,苦涩而又绝望:“你要做乌环的可汗……是么?”
他的目光不曾落在杰利身上,一直垂着眸。
杰利恨恨盯着他,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想要开口说什么,可这表里皆损的重伤,让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一口血呕出,身旁之人惊惧无比,拥着他一声声喊着可汗。
可汗……塔吉忽地笑了:“那?你做吧……”
而后他缓缓转身,从李长明的拥抱中脱离出来,面向这个他深深痴迷的爱人,唤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怔住,泛红的眸中露出一丝疑惑。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样喊李长明。
魏王殿下……这四个字,是他代表乌环这个国度,给予李长明尊敬。
可这四个字,从未如此时一般,这样生疏冰冷过。
李长明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远去,可他却被困在原地,无法追逐。
“塔吉……”李长明望着他那?双碧绿的眸子。
他的眼里看?不见青草,看?不见碧水。
都被一把火烧了,那?名为悲愤的火焰燃过之后,只剩了灰烬。
他淡淡道:“我,阿史德塔吉,乌环小?汗王……愿入玉京为质。”
李长明愕然:“塔吉……”
“唯愿……两国相安无虞。”他语气无比疲惫,却又仿佛解脱了。
那?双绿色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
李长明看?到他在乞求自己……
李长明有些疑惑,有些想不明白。他竟然要放弃了……放弃重掌乌环……
入玉京为质……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大虞就不好拉下面子攻灭乌环。
即便他在乌环失去了一切,被乌环伤得千疮百孔,他也要拿自己,换大虞的一个承诺。
为什么?
那?么多人都在指责他,他是乌环的叛徒,他不再是狼神的子孙……
为什么还要想着乌环呢?
“为什么?”李长明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