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站起来,只略动一动,便又有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用袖子拭了拭了唇角,开始上山。
往日里,穷山绝谷在他脚下如履平地,此刻走着羊肠小道却格外艰辛,脚下似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终于脚下一空,重重跌在地上,一连挣了数次也未能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受伤太重,后又因心情激荡导致雪上加霜,向着恍如遥不可及的山顶望了一眼,终于不再坚持,喘息片刻后,起身避在小道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开始闭目调息。
“子陵果然是信人。”不知过了多久,一把好听的声音响起,清澈温婉,恍如天籁。
“鱼儿既然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他这份信任。”徐子陵的声音依然如往日般沉静:“我怕他在山下,会遭遇那几个邪人,虽以他的武功也不惧他们,但是一旦动手,只怕难免会受伤。”
“既然子陵这么关心他,为何又托青璇设法将他拖在成都一段时间?”
徐子陵道:“我此去巴陵,要对付的是香玉山,此人与阴癸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愿他为难,更不愿和他刀剑相向,也只有支开他几日了……”
石青璇轻叹一声,道:“子陵想过没有,你们二人立场不同,日后只怕总免不了要刀剑相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只是但凡有一分可能,我便不愿于他为敌……”徐子陵叹息一声,转道:“石小姐的伤势才稍有起色,还需尽快运功疗伤才好,不需再送了。”
石青璇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顽皮:“人家下山是因为住的地方并不在山上,谁是要送你呢?走吧,你不是急着见那条小鱼儿吗?我也想见见他呢!”
听着二人的脚步渐渐远去,安余睁开眼睛,又慢慢闭上,他原是想向徐子陵告别而来,那个在他失去爹娘之后,唯一会关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人,唯一会在夜半将他搂在怀里安抚的人,唯一能让他安心搂着胳膊熟睡的人,唯一让他只是想想便酸了鼻子红了眼睛的人……总想,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说声再见。
此刻却不知为何,不愿出现在他面前,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片刻之后,徐子陵的呼唤声从山脚传来。
安余向山下愣愣看着,听声音忽远忽近,愣了片刻后,低下头,运起方才聚起的少许内力,奋力向山顶掠去。
******
许久之后,徐子陵又回到那棵大树下,站在安余和尤鸟倦打斗过的地方,地上深深浅浅的剑痕纵横交错,被掌风剑锋击碎的树枝山石散落一地,可见之前的战斗何等激烈。
夜已深沉,月光如水,在树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树梢,发出类似于波浪般的声音,不嫌嘈杂,反而显得越发静谧。
鼻端缠绕着浓郁的血腥气,风吹不去,徐子陵就着月光,努力的分辨地上斑驳的剑痕残枝,试图重组那一战的细节,试图说服自己,那地上大片的血迹不是属于那个孩子的。
最终却无望的放弃,脸上露出苦笑。
出发之时,他还在想着路上如何甩开这阴癸派的小妖,但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说他出身魔门也好,说他心机深沉也罢……但在徐子陵心中,那条小鱼儿,始终是那个每晚都要抱着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肩膀才能入睡的孩子,始终是那个会在半夜里想起娘亲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孩子,是那个会一口饭不吃,也会将自己撑得一晚上难受的任性少年,是那个会为两匹毛色驳杂的老马担忧的心软少年,是那个生气时、吃饭时都会鼓起软软的腮帮子的粉嫩少年……是那个只要想一想,就会让人心软心疼的孩子……
如果,如果自己不先留下为石青璇疗伤,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事?
徐子陵一掌击在树上,落叶簌簌如雨,正如他此刻心情:他怎么会想到尤鸟倦真的会和安余遇上?怎么会想到受伤远遁、宛如惊弓之鸟的尤鸟倦竟然会真的和他动手?竟有本事伤的他如此之重?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痕迹,他分明在这里疗过伤,可是现在又去了哪里?
轻叹一声,在树下盘膝坐下,坐到月兔西沉,旭日东升,又不死心在附近山头找了一遍,末了,又回到树下,坐到天黑又天明,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那里,还有一个受尽苦楚的素素,在苦熬岁月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