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遗书就放在桌面上,纸上的字燕七看得一清二楚,别怀疑她的视力,这肉躯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视力好,标准的飞行员眼睛。
那桌面上文房四宝样样齐全,在放置遗书的纸旁有一枚瓷制笔山,笔山上架了一支蘸过墨汁的笔,显然死者的遗书就是用这支笔写下的。
而这支笔的笔尖,掭理得如同箭尖一般顺滑整齐——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写完遗书随意丢下笔是最正常的反应,将笔妥妥架回笔山亦可以理解为习惯性、下意识的动作,然而写完遗书后还有心情将笔尖仔仔细细地掭顺,这就有点儿不大合常理了。
除非李医师同志是个处女座,不过照燕七观察,那医室里瓶瓶罐罐各种用物摆放得十分杂乱,地面上也随处可见药渣灰屑,显见这位李医师并不是什么好干净、有强迫症或一丝不苟之人。
那么大一间屋子,上百个盛药的抽屉,数十只瓶罐器皿,桌椅床柜外加一具尸体,偏偏只留意到了那么纤细的一束笔尖,燕七也挺佩服自己的视角和脑洞的。
当然,她更相信这世上的事有太多不能以常理推断,每一天每一时每一秒,都有各种巧合在不断发生,谜底,要靠事实和证据来证明。
柯南·道尔说: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也一定就是真相。
下午的第三堂课是选修课,在慰问过燕七的脑袋是否有问题之后,武玥要去上她的武技课,陆藕要学茶道,燕七看了看自己的课程表,发现她今儿要上的正是医药课。
不管授课先生是死是活,总还是要先去百药庐报个到。
三人从凌寒香舍出来之后,就分头去寻自己选修课的教室,燕七则再一次前往百药庐。
才行至那片迎客松林,就听得头顶上一声老鸭子叫:“喂!”
燕七循声才一抬头,那鸭子已经从树上落下来了,就立到眼么前儿,横眉竖眼地瞪着她:“你竟敢自己跑了把我甩那儿!害我让那姓乔的捉住百口莫辩!”
卧槽我留在那儿又能起毛线作用啊,让姓乔的捉住那也是两百口莫辩啊。
“哦,他没骂你吧?”燕七说着就要擦肩过去,被元昶一闪身又拦在前头。
“你倒好意思问,副山长还道我是去捣乱的,若你当时在场,也可为我证明我是替你找跌打损伤药去的!”元昶压下头来恶瞪着面前的小矮胖子。
“你下堂课上什么啊?再不回去可就又旷课了。”燕七再次擦肩过去。
“……”又特么是这样!这丫头转移话题的技能简直满点啊泥马!“你给我站住!”
元昶一把拉住燕七胳膊。
燕七回头看他。
“你……”元昶忽然对上身前这张面瘫脸上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就不知咽到了哪儿去,干咳了一声才找回自己并不好听的声音,“你怎么还往那边去?姓乔的已经让人把那儿封围住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我去上医药课。”燕七也觉得愁人。
这死了先生不能上课咋也没人来个通知啊,万一书院寻了临时的授课先生来呢,她要是不去百药庐看一眼再把这堂课也错过了,这一下午可就真荒废过去了。
“让鬼给你上啊?”元昶觉得这丫头不仅脸不好使,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我过去看看,万一呢。”燕七迈步要走,胳膊却被元昶拽得牢牢,“你还有事啊?”
“我……”元昶想起自己堵这丫头的目的来了,“你太不讲义气,把我一个人丢那儿!”
“你害怕死人啊?”燕七问。
——重点不对好嘛!这蠢丫头简直天生自带气死人技能啊!
元昶重重喘了两口粗气,咬牙道:“副山长罚我写检讨书,这都是你害的,你帮我写。”
“好吧,你几时交?”燕七道。
“几……”元昶一卡壳:这就答应了?还以为她会拒绝然后和他据理力争什么的呢,她怎么——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太让人烦躁了啊!
“明天交!”元昶有气无处出,一把甩开燕七胳膊,“你给我好好写。”
“行,明天让燕小九递给你。”燕七胳膊被甩得生疼,“我走了啊。”
一边揉着一边真走了。
元昶气得一脚踢飞了路边的小石子。
燕七走出小松林,远远就看见百药庐外已聚了一大批学生,有男有女,大大小小,或交头接耳或踮了脚往药庐里瞅。
药庐门口被两名衙役打扮的人守住,一位先生模样的男子正从庐内出来,冲着学生们摆了摆手。
燕七走近前时只听到这先生话说到尾声:“……暂且先回各自课室,不得乱跑乱串,不得在此间附近逗留,不得无中生有以讹传讹,如经发现,严惩不贷!”
好吧,这堂课又泡汤了。
燕七转身往回走,却见那元昶就在身后不远处站着,双手环在胸前目带嘲讽地看着她:“我就说你这课必定上不了的,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言重了啊。
见燕七全未把自己这话当回事,元昶莫名就又生出一股子火气来:“你去哪儿?”
燕七不停步地往回走:“回课室啊。”
元昶有点着急——不能让这臭丫头就这么走了——他一肚子火还没撒出来呢。
“你就不想知道李医师为什么要自尽啊?”
“不想呀。”
妈的你们女人的好奇心呢?!“我告诉你,我知道李医师的一个秘密!”元昶凑过来,有些恶狠狠地压低着声音对燕七道。
“哦。”燕七道。
“……”元昶气死了,一把扯住燕七不许她再走,“知道是什么秘密吗?”
“我并不想知道……”
“我偏要让你知道!”元昶瞪着她,嘴角带着一抹“残忍”的笑。
好残忍呀好残忍呀。
“好吧,你说。”燕七道。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元昶咬牙切齿:“……李医师,尚未婚娶,然而,在医室旁边那间小室里,他藏着一个匣子,匣子里锁着一件女人的肚兜,有一次我受了皮外伤到药庐来上药,无意中路过小室的后窗,看见他正拿了那肚兜在鼻下嗅来嗅去,你说古不古怪。”
原来这小子那会儿悄悄从后窗溜进那小室是为了这个……
啧,不得不说,这个熊孩子也脑筋也是挺灵活的。
女人的肚兜……燕七回过头看了看百药庐的方向,枉为人师,这话看来许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