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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带劲(2 / 2)


“你知?不知?道……”皇帝开口了,他说了几句,就又停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多好??徐循?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知?道啊,”徐循真心实意地说,她站起身给皇帝行了一礼,“我一直都知?道……我也一直都感谢大哥,真的。”

“那?你——”皇帝又瞪起眼睛了,“那?你不愿和我一起——一起——”

“若按你这样说,”徐循指出皇帝的纰漏,她觉得很好?笑——不是她善辩,而是这个该死的殉葬制度,漏洞就是这么?的多,随便来个幼童都能挑出一堆矛盾。可?惜,五十多年了,那?么?多高高在上的读书人,这么?多母仪天?下的皇后?妃嫔,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天?下夫妻若是情?深爱浓的,丈夫一去,妻子?都该殉葬了?或者说,如曹宝林等?人,将来若万一活在你后?头,因你对她们也不大好?,没什么?感情?,她们就可?以不必殉葬?”

皇帝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好?像要发哮喘,胸膛起伏的程度,连徐循看?了都有丝担心。她心里存在着强烈的歉疚,她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在割皇帝的肉,可?……

可?她是不会回头的。

徐循忽然又跳出来想,仿佛个局外人般,她想:到底是我不会为任何人回头,还是他的分量,不足以让我回头?

“你怎么?能把我和他们等?同!”皇帝终于爆出了一句,他仿佛终于找回了自信,连声音都大了点,喝道,“徐循!你太放肆了!朕贵为天?子?,又怎是凡夫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徐循有一万句话回他,就事论?事的有,绕过问题的也有,甚至以情?动人的都有。忽然间,她想到了在南内的那?番对话——那?时候,她毕竟也是走了捷径,她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她还是用一个巧妙的表达,回避了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不平。

是啊,那?时候她对他戒心好?重,她根本不愿说真话,只想用有限度的实话将他打发走。而现在他对她足够好?了,好?到她觉得她必须说出真话,不然才算是对他不住……好?讽刺。

“天?子?很了不起吗?”她稳稳地说,“天?子?凭什么?就和匹夫不一样,不能和匹夫相提并论??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死了以后?,还不是一样烂得连鲍鱼都遮不住那?股味儿?宋理宗头盖骨做成藩僧碗,唐昭宗门生天?子?,石敬瑭儿皇帝……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人罢了,生死之?前,谁都一样!人都有求活之?心,你是天?子?又如何?你老和我说人心幽微,又怎么?会以为,这幽微的人心,会因为你是天?子?,就情?愿和你一道去死?你要迫人和你一起死,那?是你的事,天?下都是你的,你要迫几个弱女子?何等?容易?但若觉得别人不想死还值得责怪,那?就太无耻了。”

“无耻?我无耻?”皇帝重复着她的说话,他的表情?都说不上气,只是荒谬得好?笑。“你们本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到宫里来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我亏待你们了?我少你们吃了,少你们穿了?你好?意思?说无耻?徐循,你——”

徐循冷对皇帝,她淡淡道,“你若觉得你有道理,不妨问问你的大臣们,你待他们也不错啊,还给发俸禄呢。内宫外廷,本为一体,你问问他们愿意殉吗?”

“生拉硬扯,这怎么?能一样!”皇帝立刻驳斥,“你少拿这一套对我!我对你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再问我、不对,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生死相伴!徐循,你再说一遍,你对不对得起我!”

“我对得起!”徐循也上了火气,她怒道,“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我就不愿陪你死,又怎么?样?你不愿意,现在就让我去死好?了,你让我去我就去,可?你要记住,我心里永远是不情?愿的!不管你对我再好?,那?又怎么?样,就是你对我比现在还好?一千倍,一万倍,你死了我也还是要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我还要活得好?好?的——”

啪地一声响,徐循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人都跌到地上去——皇帝这一掌,是用了真力,他惯常摔打身子?的人,又岂是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消受得了的?一时间,竟是头晕目眩,连爬都爬不起来,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方才靠坐了起来。

身前阴影一阵晃动,皇帝走到她跟前站着,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面上情?绪数变,仿佛有一丝悔意,但很快又消散了去,留下的只有一片莫测的空白。他在观察她,观察她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惧怕……

徐循的脸颊是麻的,刚才那?一下以后?,现在还不是很痛,但也有点麻木,不是很听话。她迫自己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必然不会很好?看?的笑——虽然不好?看?,可?也至少是笑,至少,现在她觉得很踏实,她说出来了,她不必再觉得心虚愧疚,总感觉好?像自己在欺骗皇帝的喜欢,觉得自己始终对他没说实话。

她坦然地直视他,没有说话,用不着说话,她知?道他会看?出来的。她没有后?悔,她也不会后?悔,她更不会更改她的想法,匹夫不能夺志,和从前一样,即使他权倾天?下、富有四海,照旧也无法更改她的意志,不论?生死,她都永远是自己的徐循。

“我……”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调已经非常平静。“我对你非常失望,徐循,我对你……”

他摇了摇头,忽然弯下腰来,半是强迫地将她拉了起来,放到椅上坐好?,又掏出他袖里的黄帕,为徐循拭了拭脸颊。

直到他动作,徐循才发觉自己的唇角,居然溢出了血丝,被皇帝这一擦拭,刮裂的唇角,还有一点疼。

她拿过皇帝手里的帕子?,轻轻地按住了伤处——还是自己最能拿捏力道,皇帝的动作还搞得她很疼。

皇帝看?着她一会儿,忽然流露出一丝难过之?意,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撩帘子?出了里屋。

没有过一会儿,赵嬷嬷带了花儿就快步走了进来,见到徐循的脸,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花儿当时就哭了,“娘娘!”

接下来发生的事,自然是顺理成章了,一干心腹又聚集到了一起,忙着给徐循翻找伤药,敷着脸颊上的伤口——没有一会儿,徐循的右脸就高高地肿了起来,仿佛像是个馒头。估计之?后?几天?,掌痕也会慢慢地凸显出来。若是没有好?伤药,起码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全。

“嬷嬷。”徐循还笑呢,她问在那?调药粉的赵嬷嬷,“嬷嬷。”

“干什么??”赵嬷嬷难得没好?气,手里药杵子?一摔,又去拉孙嬷嬷,“这个还是不行,你去找王瑾,让他问东厂锦衣卫那?要伤药,他们那?的药才对症,更有效!”

孙嬷嬷根本都不知?道来龙去脉,刚才还在后?头做事呢,这会儿也是又急又心疼的,亦不搭理徐循,点点头就奔了出去。赵嬷嬷这才走回来问徐循,“娘娘有吩咐?”

“当时留下来……”徐循努力说,“现在后?悔了吗?”

若是后?悔,还有机会出去的。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赵嬷嬷更没好?气了,拿手轻轻地按压着徐循的脸颊,确定肿块的边界。“当时都没出去,现在还会出去吗?”

徐循忍不住要笑,“以后?……哎哟!以后?,还是不会改喔。”

赵嬷嬷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扫了徐循一眼,低声道,“习惯了。”

徐循再忍不住,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却又牵动患处,疼得直缩,赵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帮她上药,一边禁不住问,“娘娘,这么?活有意思?吗?咱们安安分分的不好?吗?那?些?话就一定要说吗?”

徐循呸地一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她笑了,“这么?活才带劲,嬷嬷,这么?活,才算是活着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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