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头?。
小二正在?满堂吆喝。
角落处落了一个屏风,勉强挡住了外面的人窥探,但是吵闹的声音依旧无孔不入。
屏风隔出来的地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从容一个窘迫。
石琼音看着?对面的书?生整理衣服,就开始坐立不安——
怎么会有人这么矫揉造作啊?翻个一楼的窗户而已?,跟良家姑娘被糟蹋了一样。
他刚才不是还跟催命鬼一样,要说什么冤情的吗?
石琼音:“用得着?吗……。”
书?生被她说了也不生气,笑了笑:“在?下从未做过这种事情,难免生疏了一点,还请姑娘莫怪。”
刚才石琼音顾忌这茶楼里头?人太多,孤男寡女一起走进来吃茶会被人说闲话,就跟书?生说了,让他先进茶楼找个靠窗户的地方,架好屏风,自己再翻窗户进去,免得被这么多人看见。
可?是这书?生偏偏不让,逞什么大男子主?义,说要翻也不应该让姑娘家翻窗户,还一通引经据典,听得石琼音头?疼,最后迷迷糊糊就答应了。
谁知道这人居然还是个文弱的,翻个窗户跟做贼一样。
不对,做贼都是高捧他了,人家梁上飞起码身手敏捷。
如果石琼音知道他翻个窗户都这么多讲究,铁定从一开始就不让他做这事了。
茶楼里头?上上下下都跟石琼音很熟,不会乱说话,石琼音这才敢带着?人来的。
小二进来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非常淡定地出去准备上石琼音平日?喜爱的点心了。
屏风里面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石琼音:“不用如此拘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
书?生隔着?屏风都能?够看见外面人来人往:“这里是不是太张扬了?”
“我?又没带下人,难不成跟你孤男寡女呆在?包间里面吗?”石琼音道。
书?生的脸唰一下就通红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石琼音:“得了得了,别浪费时间解释了,我?看这里挺好的,也没人会看见我?们,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就先走了。”
年轻书?生道:“别……我?只是怕在?这儿说被有心人听了去。”
“有什么关系,”石琼音道,“大家都是这样聊天?的。”
“不能?够吧?”年轻书?生道,“京城的人也不能?这么豪放吧?”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跟你们说,当年兵部?那小儿可?是被我?揍过一顿的。”
“呸,”旁边立刻有人笑骂,“要按照这么说,刑部?那老头?还欠我?一个人情!”
“你们要不要听刑部?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头?女尸案?”
“……”
年轻书?生:……
是我?输了,京城的人说话都这么野的吗?
小二凑上前:“姜大爷,您老可?别乱编故事了,小心被官府听了去了。”
姜大爷冷哼一声:“说说而已?,怎么可?能?把我?捉走。”
“对啊……”
石琼音敲了敲桌子,让对面的书?生回过神来:“快些说吧,等下就该有人来找我?回去了。”
书?生将凳子拉得离石琼音近了一点。
“你婆婆妈妈的做什么?”石琼音啧了一声,“若是军营里面的人跟你一样,我?定早就开始揍他了。”
书?生等着?点好的饭菜全上了,确定不会有人走来他们这一桌,才开口跟石琼音说了自己的事情:“不瞒姑娘说,其实我?是帮别人喊冤的。”
***
杨子昂是江南富商的二子,从小千娇百宠,但愣是没把他宠成纨绔子弟,而是变成了一个迂腐的书?生。
迂腐到家里人都有些后悔当初引导他走科举的路了。
杨子昂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就是半年之前非常坚持地说自己要外出游玩。
杨大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做什么事情都讲究利益最大化:“你非要跑到穷乡僻壤里面吗?”
杨子昂温吞地说:“先生让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杨大哥:“咋地,咱家整天?把你关起来了是吗?”
“没有,”杨子昂很老实地把先生的话转述给他,“先生说了,我?平时生活过得太好了,要是不能?体会平民百姓的生活,殿试答策论只会不切实际,”
大哥彻底拿他没辙,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父母。
来来回回闹了两个月,杨子昂才成功出发。
路湖。
华国非常边远的地方,苦到都没有人愿意来侵略的地步。
不过在?这边,穷还不是最可?怕的地方。
许多流放的犯人被官府带来这边开垦,一些走投无路想要落草但是被官府打压的也跑到了这儿,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穷凶极恶的人。
幸好杨子昂出门?前带上了一对侍卫,不然他来到这里就跟盘中?餐没有什么区别了。
侍卫有些心里发悚:“二哥儿,这里确实很不安全,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
偏偏杨子昂心大:“没事,不来这种地方,怎么感受真正的人间疾苦?”
侍卫:……少爷,您还是多感受感受自己的生命吧,没准什么时候就客死他乡了。
杨子昂是一个做了决定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说要住下三个月,就真的要住下。
而且,他不仅住下,他还要出门?去逛逛。
侍卫头?子:我?真的谢谢你了。
没有办法?,侍卫只能?做好万全之策,导致杨子昂两边都是侍卫,一人一手把杨子昂架在?中?间。
杨子昂:“你们也太夸张了吧,这样成何体统啊?”
侍卫头?子非常坚定:“我?们这是为了您的安全。”
杨子昂无奈答应,可?是就这幅阵仗,普通的百姓不肯搭理他,凶狠的人见了他就别开脸。
杨子昂还是第一次吃了这么多的闭门?羹。
他无奈地看着?旁边的侍卫:“要不你们离我?远一点吧,这样夹着?我?,我?真的很像是被官兵架着?的犯人。”
侍卫松了松手,虽然依旧寸步不离,但好歹不是架犯人的样儿,杨子昂这才成功敲开了一个偏僻的小门?。
面前里面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看上去四?十来岁,饱经风霜,瞧着?杨子昂的眼神满满都是警惕。
杨子昂下意识退了一步,但想想这是唯一给自己开门?的人,又鼓起勇气上前去了:“大叔,能?跟你聊两句吗?”
大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一口流利的官话说:“给钱,给钱我?就陪你聊天?。”
江南富少就是不缺钱,杨子昂立刻应下:“给!”
侍卫一下子就警惕起来,想要拉着?杨子昂往回走。
杨子昂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紧张:“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卫头?子附耳道:“这人会武。”
杨子昂:“会武又怎么了?”这种地方会武的人多也很正常吧?
侍卫头?子:“能?杀了你。”
大叔像是也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进不进来?”
杨子昂还是进去了。
自这日?之后,杨子昂就赖上了大叔,经常跑来这边跟他聊一些有的没的。
自然,他并没有瞒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大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曾经也跟你一样,想着?要为国为民。”
杨子昂很真诚:“那现在?呢?”
大叔:“现在?只想要国为我?。”
“我?馋国库里面的东西很久了。”
杨子昂:……
大叔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爱开杨子昂的玩笑,但后面熟络之后也会跟杨子昂讨论家国大事。
杨子昂觉得自己简直是遇到了知己,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这么理解他的抱负。
但是被了解的也只是杨子昂一个人罢了。
大叔依旧是一个谜团,除了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有日?常习惯之外,不会透露自己一星半点儿。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跟杨子昂说。
杨子昂好奇过:“大叔,您看上去明明就不是这儿的人,为何不出去谋求另一片天?地?”
大叔:“因为我?是犯人。”
杨子昂:“大叔,您可?别找我?乐子了。”
大叔被他笑得都快坐到地上了,嘴角笑意好半晌都没能?下来:“我?是犯人,给了官兵贿赂才能?住在?这城中?,要是我?离开这里那就是逃犯了,可?不得死吗?”
后来杨子昂知道了,大叔不是骗他的。
大叔真的是犯人,所犯之事杨子昂也有所耳闻,如今看见真人就在?面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大叔倒是坦然:“怎么?不像?”
大叔现在?为人圆滑,跟那些官兵们的相处杨子昂也是见过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要说他就是当年那个兵部?诬蔑贿赂朝廷重臣的人,杨子昂还真的不相信。
大叔哈哈大笑:“你要是不相信,尽快拿着?我?的画像去问京城里面的人,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但肯定有人还记得我?。”
杨子昂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大叔道:“贿赂,你不会忘了我?是怎么进来的吧?”
杨子昂:……
大叔瞧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到不能?自己,最后还是说了老实话:“因为很多人想要我?的命,又有很多人不想我?死,就把我?放在?这里了,外头?你经常看见路过的壮汉,都是在?监视我?的。”
杨子昂了然:
这跟书?里的不一样,先生果然说得对,得要出门?之后,才能?感受到国策上面的问题。
杨子昂知道了大叔的身份之后,也没有心怀芥蒂,照旧跟他来往。
毕竟三个月的来往,他知道大叔是什么样的人。
但架不住好奇心,杨子昂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夜,问出了一直盘踞在?自己心口的问题:“大叔,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去污蔑朝廷命官啊?”
这怎么听都觉得很不合常理。
大叔什么话都没有说,将一个酒瓶子给了杨子昂。
杨子昂没有追问,拿着?这个送行礼就走了,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一直跟他进了江南,这才离开。
等回到家中?,杨子昂才发现大叔送他的酒坛子底下藏着?一张纸,上面封了一层油,字迹虽然已?经有些迷糊,但还勉强能?够看清楚——
我?是冤枉,我?要翻案。
***
石琼音奇怪地看着?他:“就这一行字,你就替他卖命了?”
杨子昂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他相信我?,那我?肯定要办完。”
石琼音:“你就没想过他这是在?逗你玩?”
杨子昂:“我?清楚,大叔不是这样的人。”
当时,杨子昂把这件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找的家人商量。
家中?那些都是些老油条了,自然不愿意杨子昂去掺和这种事情。
杨子昂:“怎能?如此,要是人人都这样畏畏缩缩,那世间还有公义二字吗?”
杨子昂直接独自去了州府告状,不仅被驳回,还被父母警告,不许再管这件事情。
杨子昂:“官老爷越是讳莫如深,那就证明这件事越有疑点,我?怎能?不管。”
就算是现在?这个时候,杨家父母也没有想要为难自己儿子,只是劝道:“当年这位兵部?的大人尚且落入魔爪,咱们家只是商人,这样子,我?让人把东西拿到京城,匿名交去给大人们。”
杨子昂一下子就看穿了父母的意思:“然后就随缘了吗?”
杨子昂不肯:“这事我?必须要帮忙的,你们都别拦着?我?,明日?我?就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