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摘了头盔,肌肉因为用力有些明显,一身汗。
但还是能看出来他年纪不大,带着少年气。
路野手插进湿发,捋了几下,直接有水珠滚下来。
他头发支棱着,显露出整个额头,整个人看着极其锋利。
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哥们,脸上有道疤,他们都叫他“刀哥”。
刀哥没看路野,跟旁边不知道谁说:“带走吧。”
路野赢了飙车,当然也就是赢了赌注。
但他们这次赌注比较特别,是个人。
一个看着十来岁的男孩儿瑟缩着走到路野跟前,叫“哥”。
路野没说他什么,让上车。
男孩抱着路野劲瘦的腰,哭了起来。
路野一路把车开回同福街,到一栋自建的三层房屋的院门口停下来。
路野说:“下车。”
“哥,你别不理我。”男孩抱着路野的腰,不肯下车。
路野反手搂住瘦了吧唧的男孩给推到一边,自己跨下车然后把男孩儿从身上撕下来。
路野说:“路铭,最后一次了。”
“哥我以后不上网了,不让你捞我跟别人飙车了,你别不理我。”路铭有点歇斯底里。
路野捂住路铭的额头,让他安静下来。
一会儿路野说:“这话我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了,但是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对吧?”
“哥……”路铭泪珠子往下滚。
路野说:“你十岁就跟人借高利贷你特么太出息了。要么你接着混,逃课欠钱再得罪这些人渣,为当渣王的接班人奋斗,要么你下学期留到四年级重新念。”
路铭哭得不行:“哥你别不管我。”
路野说:“你爸妈都不管你,我其实没那么大的责任,明白么路铭?”
路野看路铭哭,很想说实在是没钱了你跟我要。
但是他不能说,说出来路铭就有后路了,他不能有这个后路。
“哭什么呢?”一个女人从屋走出来透气,朦朦胧胧看见院门口有摩托,顿时有点警戒,怕是飞车党的。
路铭赶快给路野打掩护,进去喊柳姨。
路野戴着头盔,没让女人看清他,骑摩托走了。
路铭垂头丧气走回去叫女人柳姨,柳姨问路铭又干什么了,外头又是什么混混?
路铭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柳姨哎呦一声说自己手机不知道放哪儿了,转身进屋。
柳姨边走边说路铭,别老学坏,跟你哥学学。
路铭心很塞,想说外头那个社会哥就是我哥,惊不惊喜。
路铭家里一层客厅里三桌麻将,二楼还四桌。
热火朝天,他这么一副鬼样子都无人问津。
并没人知道他差点被刀哥给刀了,是路野跑去把他囫囵带回来的。
如果路野不给他当哥了,可怎么办啊。
*
小哈没有再来一圈,海远拿着擦衣服的纸巾,难受。
他走了这么一会儿,都没见到一个扔垃圾的地方。
小哈要是在跟前,他把小哈脑袋拧下来,再把小哈的摩托车踹出去摔成渣渣。
海远把擦脏的纸巾包在干净的里头,揣兜里,带着一身泥,在雨落下来之前,到了柳云川菜门口。
海远站门口很久,吸了口气准备推门,一个女人端着个水盆走了出来。
女人看到海远,愣了。
海远看着这女人的肚子,那种抗拒了很久的茫然刹那间将他席卷。
他觉得自己不知道是窒息,还是空虚,总之想逃。
大着肚子的女孩儿其实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多岁。
但因为海远跟她分开的时候,海远六岁,她才十二,所以海远的记忆比她的模糊一些。
但有些记忆就算再模糊,感觉也会在一刹那之间袭来。
这端着水盆怀着孕的女孩是海珍,比海远大六岁的姐姐,他亲姐。
那会儿海珍跟他妈离开家里的时候,给他留了个变形金刚。
海远这次被海成孝丢给柳云,就拿了个登机箱,很小,带不了多少东西。但是他带上那个已经磨掉了皮看不出原色的变形金刚。
海远现在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变形金刚。
海珍先反应过来,说:“小远,怎么今天到了?妈还说明天呢,记错日子了!快进来,那个……诶不是,你先进门,衣服怎么回事,快换了我给你放洗衣机里洗洗……”
海远感受着堵在喉咙口的“姐”,感觉自己今天应该是叫不出来了。
他跟在海珍身后进屋上楼。
三层的自建房,一楼用来做菜馆,二三层自己住,装修普通,但是整洁。
海远脱了鞋进了二层客厅,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女孩趴在茶几上画画。
“琳琳,过来叫哥。”海珍说着手里不停,又是拿饮料又是拿水果,直接拿着水果刀跟海远要脏衣服,显然是乱了方寸。
马琳琳转头见海远,愣了愣,叫了声“哥”。
海远当然知道人物关系,马琳琳是柳云改嫁之后生的,也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他妹妹肉眼可见是随了他后爸,长得比较随性。
但马琳琳身上有种挺独特的淡定气质,像个小大人。
海珍拉着海远坐沙发上,跟马琳琳说:“妈在路大家打麻将呢,快去喊回来。”
马琳琳慢吞吞站起来,明知故问地说:“路大是谁啊?”
海珍说:“路铭他爸啊。”
马琳琳哦,又明知故问:“那小野哥呢?”
“他爸是路二啊……咳,不是,他爸是路德正医生啊。快去吧。”
马琳琳不大放心自己的作品,对海远说:“你怎么这么脏,别动我的画。”
海远瞥了马琳琳一眼,这眼神,一顿不知道几个小孩儿。
马琳琳赶忙逃避对视,出去了。
海远看着自己一身泥点子,再看这个堆满了花花绿绿小孩儿东西、没少花心思收拾的客厅。
感觉自己比多余都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