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江烬回只答了后一个问题,“妈,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
**
江烬回坐在房间里,翻出课本,抄好一道数学题,笔尖顿了顿,在第二行写下一个“解”字。
他闭上眼,想起了之前在卫生所时倦的回答,一边回想,一边开始解题。
“椭圆形的切线方程求导为……”
——被划了一下。
不是不小心划到了,而是被划,这说明不是时倦自己疏忽被桌角玻璃之类的器物造成,而是非本人的人为的。
“切线和抛物线的两个交点分别为……”
——一个小孩。
时倦的伤是从手指延伸到手腕,他也不是站着不动让人攻击的木头。若是真的小孩子拿着利器不小心弄的,一来未必能伤到对方,二来伤口走向也不应该是那样,而应该是洞穿可能性大一些。
那样的走向和切口,就好像,是有人拿着管制刀具一类的东西攻击,却被他徒手握住了。
“联立以上二式,解得坐标为……”
——我家房子在那。
不是我家在那,而是房子在那。家和房子,虽然意思一样,但从人们的嘴里说出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个往往带有亲朋好友,是有温度的;而另一个,却仅仅是没有生气的建筑物。
这家小区因为离市一中近,环境清幽且装修讲究,在世面上价格并不便宜,甚至不能租借,没有一定家底压根不可能买得起。
江烬回虽然对人的外在形象气质没什么研究,但毕竟在一个有研究母亲身边浸染那么久,多少还是能感觉到:
时倦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生活习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归类进家境好的那一类,否则也不会有那天饭卡余额不足的事发生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家小区?
“综上,截距最小值为……”
江烬回做题时下笔很快,几乎没有多少思考。
作业本上整整齐齐列出两个四元三次方程组,大括号一围,接着落下一行答案。
他笔尖一转,拉过一旁的草稿纸,在其上写下几行字:
亲戚寄养。
朋友照顾。
父母漠视。
家庭变故。
他停顿了片刻,划掉第一行和第二行。
五秒钟后,划掉第四行。
江烬回盯着纸上的“父母”两个字看了许久,将他们圈起来,接着,写下第五行:
双亲遇难。
他在圈旁边画了个箭头,箭头一直延伸到第五行旁边,停下,写下三个字:监护人。
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江烬回停下来,沉默了很久,终于拿出手机,点开学生会学习部总群的收藏夹,将白条一拉到底,在底部里翻出一个被命名为“个人信息登记表”的文档。
学生部门自然不可能有学校档案室那样的资料储备,更没有随意调阅学生隐私的权利。
但因为工作,常常收集统计学生信息表格或成绩单,并归纳上传相关老师,一度作为信息中转站而存在。
他在整页整页浩如烟海的表格里滑行数次,停在一个班级,然后向后拖动,将上面的信息抄了下来。
姓名:时倦。
紧急联系人:李淑。
与本人关系:舅妈。
**
出生宽绰家庭,双亲因故离世或无力再承担抚养责任,留下大笔财产房产。
小孩不能没人照顾,法院便将人交与另一家庭,因为是外来者,和该不受待见。
相安无事到现在,直到今天,因为双方动了手,出了血,终于闹掰了。
好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江烬回停下笔,忽然有点写不下去。
“这小孩明显营养不良。”
“心脏可能不太好。”
“身子太虚弱了。”
傍晚时看见的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回。
鲜血淋漓又残破不堪。
江烬回蓦然捏紧了笔杆。
**
“汪汪!”一道纯白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在他脚边蹭着。
江烬回低头看着脚边的苏牧,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毛:“番茄。”
苏牧乖乖地蹲在地上。
“你还记得今天遇到他是在哪栋楼吗?”
苏牧叫了一声。
“真巧,我也记得。”江烬回轻笑一声,“二十一栋楼下,等有机会,陪我再去一趟吧,拜访一下。”
拜访一下那人如今的监护人一家。
苏牧欢快地摇着尾巴。
江烬回松开了笔,转头看着窗外深重的夜色。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那天夜晚,那人的手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淡又疏离:“因为你说什么,和你做什么,永远是两回事,永远不能一致。”
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这可是你教我的。
他闭上眼。
时倦。
时倦。
时倦。
他像一个久旱的旅人渴求着遥不可及的甘霖,又好似被勾魂的游子期望一醉方休的烈酒,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声一声,都撞在他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