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一转,便见窗口晃着一个大脑袋。
“去不去打秋千?”
是昨日那位神神叨叨的“花神”。
姜月姝点头,一把丢了手里的瓜子,娴熟地把椅子搬到窗户下,准备翻窗出去。
刚站到椅子上,就被拦腰抱住。
一阵天旋地转后,人便到了屋外。
姜月姝还没反应过来,几个眨眼间,就悄无声息地被抱到花园里,身侧是一架巨大的秋千。
她早上被抓了个现行?,因此甫一落地,便格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周元毅含笑道?:“放心,这里没人。”
姜月姝回眸,认真地对周元毅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说话时,灵透的眼眸在日光下烨烨生辉。
周元毅被她认真的小模样萌得呆住,愣愣地点了点头。
上一世,两人初见时,姜月姝的性子已经长成,心?思又重,人又别扭,一句话总是说得百转千回。周元毅每每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她说一个“好”字,究竟是真好,还是假好。
姜月姝不知身旁的人在想什么,她难得溜出来不被发现,早就爬上秋千,玩起来了。
这架秋千极高,荡到顶端时,她整个人几乎绷成一条直线,目光所及处,隐约能看到街景。
嫌这样不过瘾,她越荡越高,简直要飞到天上去。
这小姑娘也不晓得怕,玩得痛快了,便越发放肆起来,头上的簪钗掉了一地,瀑布般柔顺的乌发在风中飘荡。
到底年纪小,体力也不算好,姜月姝玩了一阵子,手臂和?脚就有些发酸,但她贪玩,也不说休息,还是强撑着荡得极高。
突然,手腕一软,人被甩飞出去。
姜月姝吓得惊叫,冷汗尚未落下,整个人就落入了温厚的怀抱里。
“没事了。”
周元毅抱着脸色青白的小姑娘,安慰道:“小月亮最勇敢了,嗯?”
姜月姝才不勇敢,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抹了周元毅一身。
周元毅从未见过这样活泼顽劣的小月亮,既喜欢又心疼,手忙脚乱地哄着。
姜月姝哭累了,蔫唧唧地靠在人家怀里,软声软气地道:“大哥哥,谢谢你。”
算上上辈子,周元毅也很少能得这小祖宗一个好脸色,顿时受宠若惊,“不用谢,我应该的。”
“应该的?”姜月姝有些疑惑,“大哥哥,你到底是谁呀?”
周元毅微怔,“我……”
姜月姝很善解人意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花神啦。你是不是我二哥的朋友,来找他出去玩的?你放心,我不会跟三叔告密的。”
她这么想,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首先,物理类聚,人以群分。这位大哥哥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行?事却鬼鬼祟祟,怎么看都像是她二哥的朋友。
其次,昨日两人误打误撞见了面,自己许愿要一架大秋千,二哥下午就在花园建了秋千,定?是他和?二哥提起的。
今日他带自己溜出来玩,定?也是因为来找二哥,二哥却被三叔关了禁闭,没见着人,所以顺道?来瞧瞧自己。
说完自己的猜测,姜月姝骄傲地扬着小下巴,眨着眼睛讨夸奖,“我没猜错吧?”
周元毅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
姜月姝便更得意了,她缠着周元毅,笑?道?:“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周元毅不自在地咳了咳,“你唤我元哥哥就是了。”
“元哥哥?”姜月姝低声念了念,一时间想不起来,与自家交好的世家中,哪家的哥哥名字里带“元”。
她素性洒脱,想不起来便不想了,笑?吟吟道?:“元哥哥,我想喝醉月楼的酒,可二哥被罚禁闭了,你下次来找他的时候,能不能顺道?给我捎一壶啊?”
周元毅笑?话她:“小小年纪,就这样馋酒?”
聊起酒,姜小酒鬼的话可就多了,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还从怀中掏出三颗拇指大的珍珠,“给你。”
周元毅疑惑,“为什么给我这个?”
小酒鬼眉眼弯弯,笑?颜娇憨,“抵我的酒钱呀。”
周元毅眉心?微敛,但很快舒展开,笑?着问道:“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携款私逃?”
姜月姝没有半点犹豫地摇头,把手里的珍珠一股脑塞给周元毅。
她想了想,又道?:“你等等。”
说完便提着裙摆往宓棠院跑。
周元毅生怕她摔了,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直接跟上去,只得悄摸跟在她身后,随时防备着这小姑奶奶摔到。
也是难为他,那么高大挺拔的身躯,遮遮掩掩做贼似的,竟没被人发现。
很快,两颊绯红,雪肌凝着细汗的小姑娘抱着一幅画跑回花园。
“给你。”
周元毅接过画卷,展开一瞧——是王晃的真迹。
这样珍稀的古画,小姑娘眼睛都不眨地就给了自己,周元毅垂眸,嗓音微哑,“这个也给我?”
小姑娘笑?道?:“是。这是我的酬谢,谢谢元哥哥帮我建秋千,帮我买酒,也谢谢元哥哥方才救了我。若没有元哥哥,我的腿肯定要摔瘸了。”
周元毅追问道:“只是这样?”
姜月姝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了,点头道?:“只是这样。”
周元毅缄默,眼底仿佛藏着几分遗憾。
这样有价无市的画,便是拿来给她做嫁妆也使得。只可惜她给得轻易,未存半分其他心?思。
他将画收好,道?:“盛情难却,那我便收下了。”
姜月姝笑?道?:“我就喜欢元哥哥这样的爽快人,比那些扭扭捏捏的人强多了。”
两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聊了会天。
姜月姝素性不喜拘束,恰巧周元毅也最?讨厌那些条条框框,两人相得甚欢,天南海北的,无话不谈。
说到兴起,姜月姝半点也不脸红地道:她未来的夫君只能喜欢她一个人,旁的人,看都不许他看一眼。
周元毅听到这些话,心?中不由一痛,他的小月亮上一世大约是被伤得狠了,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话。
那些纯粹的,甜蜜的向往,都被她藏在了心?底深处。
他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思念中,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反复琢磨,仔细参透,嚼碎了融烂了,化?在心里,才悟出她浑身尖刺下,那些柔软甜蜜的心?思。
可这一世,她尚未被那场失败的婚姻所折磨,还能认真地同他描绘自己想象中美好的将来。
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窃喜。
幸好这偷来的一世,一切都还未发生。
她想要的,他都能给。
周元毅想了她,念了她几十年,对她的很多心?思,参悟得比她自己还深,说的话自然很合她的心?意。
姜月姝一时将他引为知己,甚至对他直言心?中藏了许久的话:女子的地位委实不该这样低,许多女子有能力有本事,却因为必须嫁人,必须靠着男子,埋没了才华和能力。
若婚姻不能相知相守,不若不嫁。女子想自己过日子就自己过,或经商或劳作,若是女子能走仕途,便更好了,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她这话算得上惊世骇俗,周元毅却一直点头应和?。
姜月姝难得遇上这么个知音,顿时大为感动。她年纪小,看过几本写江湖故事的话本,一时冲动,竟要与周元毅结拜。
周元毅脸色泛青,没有如姜月姝所想的,立刻答应下来。
他东拉西扯的,说起自己家中有几坛好酒,才勉强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想不想尝尝狄酒?狄酒辛辣霸道,十分特别,下次我一并给你带来。”
姜月姝哪有不同意的,乐颠颠地围着她的元哥哥转,又问:“元哥哥,你家连狄酒都有,定?是大户人家。可我怎么不记得谁家哥哥名字里有元的?”
周元毅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直接承认了自己是那位不受宠的,在朝中犹如隐形般的豫王。
姜月姝顿时心生同情:元哥哥生在帝王之家,自幼不受重视,不得宠爱,已经十八岁了,连个王妃都没有,实在可怜。
思及此处,姜月姝站起身,对周元毅道?:“元哥哥,你等等,我回去给你拿样东西。”
她往回走,周元毅自然偷偷跟着,看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木盒,又从中翻翻捡捡,挑出一个桃粉色的荷包。
小姑娘将荷包紧紧攥在手心?,犹豫了一会,还是攥着荷包往外跑。
姜月姝红着脸,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元哥哥。
周元毅看着小姑娘含羞带怯的神情,一面骂自己禽兽,一面不由自主地产生期待……
不等他问些什么,姜月姝便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我在佛寺求了好多符,这是桃花符,据说很灵的,元哥哥若日日佩戴,定?能很快喜得良缘。”
周元毅收下荷包,看着眼前还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心?里暗骂:最?少也要等三年,这符灵个屁!
……
借着知己的名义,两人度过了两三年“单纯”的挚友时光。
直到那日,周元毅照例在约好的时辰来找姜月姝,刚走到窗口,迎面便砸来了一大本书。
他下意识要躲,却又立住了没动,老老实实被书砸中,才利落地翻窗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