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过后,日子又好像变得和之前一样,乔望舒依旧在徐总管手下?做着一些不是什么很要紧但也非常必需的文书工作?,而那位前段时?间离开了虞城,应当是回?去?和家?人团聚的杜小公子,在一月之后也回?来了。
仍旧同离开之前一样,杜小公子常蹲守在店铺门口,只不过与?此前略微有所区别的是,小公子如今怀里?多了一只小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是长得可爱。
杜小公子首次怀揣着小动物登场时?,便是抱着小狗“嗖”得一下?出现在了乔望舒跟前,他讨好地将小狗往跟前一伸,眼巴巴道:“无忧姑娘,我将小狗带回?家?治好了它的腿,还将它喂胖了。你看?它,”一脸期许地看?着跟前的“少女?”,手里?的小狗猛摇着尾巴张嘴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卖萌,圆溜溜的小狗眼睛大张着将人看?着,杜小公子举着它,倘若他自己?也有那么一条尾巴,估计也得这么摇起来,“是不是很可爱啊。”
乔望舒抬眼看?了一下?,道了一声“确实?”,手上拨着算珠的手未停下?,低下?眼,便听到杜小公子又道:“无忧姑娘,我到现在都还未曾给它取过名字,不知道该取个什么样的。我们当时?一起遇见的它,无忧姑娘,要不你来帮忙拿个主意,给它取个名字,可好?”
乔望舒神情淡淡的看?着抱着小狗的杜公子,相当冷淡地说是“这样不妥”,便不愿再理会,而杜小公子愣是在跟前期期艾艾地磨了整整一天,最后弄得乔望舒差点就拔刀子了,只得克制地握着了算盘,说了一句:“小狗。”他看?着杜小公子未反应过来似的表情,淡淡说道,“不是说要取名字么?那就叫小狗好了。”
杜承宇:“……”
时?间飞快又至四月,城春飞花,满城烟柳。乔望舒记得自己?初来虞城时?候,也是这个时?节,冬日的尾巴在春日晚间仍有残余,春寒料峭的晚上,他在这江南小城得了一个久违的杀人任务,目标是路过暂歇于此的四位刀客。
听到任务的时?候,乔望舒那时?正好饮过了酒,两颊略有些嫣红得像是染了薄薄的胭脂,一手支了下?颔,他静静听着关于那四位刀客的相关信息,半晌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徐总管看?着有几分醉意的“无忧姑娘”颇有些担忧,说是明日这四位刀客在城中还会再多留一日,今日先且算了,明日再去?也成。乔望舒“嗯”了一声,这一声像是赞同的样子,但事实?上这天晚上他过去?将那四位刀客都杀了。
最后一人死在他刀下?的时?候,反抗得非常厉害,且武艺也是最高强的,乔望舒费了些时?间,才?将人毙命于碧玉刀下?。
刀光冷冷,映着月光,两处光晕搅合在一起竟有些叫人难以分明了,他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中的碧玉刀,身前横着四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可他神情淡然?得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死尸,只是一从杂草,或是什么其他的寻常布景,刀尖的血珠随着他挥刀的动作?,洒在地上,他手里?的那把碧玉刀,又成了最开始出鞘时?的干净美丽样子。
而后他就这么握着刀,月光如水地笼了他一身,乔望舒神情平静地偏过头看?向一侧屋檐墙角的阴影里?,声音波澜不惊:“出来吧,杜公子,我知道是你。”
阴影里?果然?走?出来一个人,可能是月光的关系,杜小公子脸色苍白?得厉害。乔望舒抬眼看?着来人,他静静地看?着杜小公子脸色苍白?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笑了。“杜公子,”这绝对是这一年来,乔望舒对杜小公子说话时?用过的最柔软的语气了,他轻声问,“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杜小公子有一瞬被眼前白?衣“姑娘”这样温柔的语气所蛊惑,然?而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又听到跟前的“少女?”这样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诶?!”
杜小公子猝不及防地被戳穿心事,有点受到惊吓,虽然?他一直表现得非常明显,可是像这样子被心上人当面点破心事,他的脸还是刷地一下?通红得像是熟透了,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清,“无、无忧姑娘,我……”
乔望舒跨过脚下?的尸体,和衣服同色的白?色绣鞋被地上的血迹浸染,夜风吹得他的长袖飘起一角,他走?上前一步,杜小公子便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就这么一步进,一步退,杜承宇几乎背抵着了后墙,乔望舒终于停了下?来,将他看?着,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你为什么喜欢我?”
杜小公子心跳快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跃出来:“我……”
乔望舒上前一步,单手将人按倒在墙上,声音轻柔:“为什么?告诉我。”
杜小公子觉得自己?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重复一个“我”字。
乔望舒抿唇笑了一下?,靠得更近了些,还是在笑的模样,只是眼底神情有些冰冷:“是不是只是因为当时?救了我呢,而我又长得还算可以,又是个姑娘,所以因为这样,因为怜悯,你才?对我好?”
酒意上来了,但乔望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这句话想问的是另外一个人。但此时?此景,有那么一瞬眼前这个人的形象同那个人重叠了。乔望舒将人压在墙上,他知道跟前人不是他想问的那一个,但酒意蒸腾的错觉里?,那么相似的感觉,好像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人。
有一件事他其实?想做很久,可是他一直没有做过,从来没有对那个人做过。血液里?的酒液似乎是在燃烧,他几乎是恶劣地笑了笑,鼻尖相抵的距离,“你觉得我是个姑娘?”他挑了一下?眉,问,“你真的觉得我是我个姑娘?”
然?后他握住了杜小公子的手,摸向那个女?孩子根本不可能长的部位。
乔望舒看?着杜小公子如遭雷击般呆滞了的表情,笑起来,“杜公子,”尾音轻佻地上扬起,他的声线在顾长老长达一个月的药物调理之后就是纯然?的女?孩子软糯的声音,平日里?压抑成冷淡的样子,不刻意的话就是这样甜甜糯糯的。
是啊,这样不男不女?的形象,他自己?都觉得恶心,这他贴着杜小公子的耳朵轻笑一声,故意这样柔声道:“那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不是姑娘了。”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杜小公子在没有再出现在店铺门口,乔望舒对此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见惯了有人蹲守在门口的徐总管表示了不习惯,虽然?非常好奇,但他可不敢问“无忧姑娘”同那位杜小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八卦料子在自己?跟前却不能“开扒”的痛苦令他非常郁卒,徐总管在痛苦的同时?不由地心想,原来我是这么三?八的男子啊。
感慨完了然?后徐总管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和“无忧姑娘”商量,他抱着茶壶走?到乔望舒跟前,道:“对了,无忧姑娘,教主此番出来做任务,说是途经虞城,大概会住上一日,如今约莫是十日之后就进城了,但我不晓得教主有什么喜好,无忧姑娘可有什么建议?”
乔望舒一愣,半晌,低下?头继续拨算盘,算珠的碰撞声里?,他说:“教主喜欢灌汤肉包,菜不喜欢甜的,不过点心口味不一定,饭前喜欢加一些凉菜,如果是豆芽的话,要绿豆芽不要黄豆芽,调料酱油拌醋各自一半,不喜欢宽面,不吃香菜,偏爱粉丝,尤其是蟹黄粉丝……对了,他特别讨厌小葱拌豆腐,非常非常讨厌,千万不要让他看?到小葱拌豆腐。”
徐总管忙记下?。
春雨淅淅沥沥,又是一个落雨天。说起来乔望舒并不大喜欢春日,大概是因为雨多,且总是细雨霏霏得缠绵个没完没了,他讨厌这种感觉。撑了一柄紫竹伞,伞上绘着一片黄芦漠漠,教主今日就到,所以他去?城门口等?人。
约莫是下?雨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乔望舒撑着伞,立在路边一旁,远处天色都是灰蒙蒙一片的白?,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竟然?是杜小公子。
乔望舒着实?没想到杜小公子居然?还会回?头来找他,因他那日撒酒疯,他觉得他们两人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而如今见着,还是这位杜小公子主动打得招呼,实?在是情况有些匪夷所思,让他不明白?这位小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乔望舒微微抬高了点伞,看?着跟前跑得气喘吁吁的杜小公子,依旧是平素里?冷淡的声音:“杜公子。”
“无忧姑娘,”杜小公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他脸上还有水,身上也有些沾湿,想来是一路跑过来雨水都吹到了脸上身上,杜小公子用袖子擦了脸,定了定神,道,“无忧姑娘,我……我想说,不管你……”
这句话尚未说尽,有人正好过了城门的检查进城。来人一袭青衣骑着一头小毛驴,人仰躺在驴背上,手里?还捏着一条挂着胡萝卜的鱼竿,将胡萝卜悬在小毛驴跟前。想来是这头小毛驴被这样骗了一路,眼里?都是水当当的,走?路走?得慢慢悠悠颇不尽心,估计也是对这根怎么都啃不到的胡萝卜绝望了。
那驼着人的小毛驴经过的时?候,杜小公子话说到一半,他还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着驴背上那人,脸上覆着一张样式异常诡异的柳木面具。猩红的嘴上扬着像是在笑,偏偏左眼底下?画着一滴硕大的水滴,应当是哭泣。这样似哭非笑的浓墨表情,便是大白?天里?都看?得人瘆得慌。骑驴骑成那个样子,脸上还戴着这样一张诡异的面具,这种人除了可能是神经病以外,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是个脾气古怪的高手而且有点神经病。总之不论是哪种,这种不管怎么修饰都带着“神经病”三?字的人,最好都还是不要理会的。
然?而令杜小公子始料未及的是,那人都错开他们有一丈的距离了,这驴背上的人突然?“咦”了一声就这么起身翻身下?来,下?了地之后仔细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终于相当开心地向着他们摇了摇手:“无忧妹妹,是我啊。”那人说完了手都搭上面具边沿了,似乎是想掀开面具的样子,不过手顿了一下?还是没揭开。
杜小公子明白?了“无忧姑娘”今日特意来到城门口便是为了这个人。真是挺奇怪的人,不论是小毛驴还是那又哭又笑的面具,他这样想着,下?意识看?向乔望舒,然?而在看?清乔望舒的神情时?,他微微怔了一下?。
明明还是和之前差不多的表情,只有一些微小的变化?,是啊,明明是差不多的,可整个人的感觉和之前都完全不一样了。
倘若要修饰那些变化?的话,大概是可以用一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的词汇……
杜小公子想着,其实?什么词都好,其实?什么词都无所谓啊,那个人不是称呼无忧姑娘为妹妹的么,所以是亲哥哥?杜小公子真希望这他们的关系的确是这样的,但事实?上“无忧姑娘”根本就不是姑娘,哪里?有什么哥哥妹妹,而那个人认识“无忧姑娘”在他之前,似乎又是很熟络的样子,然?后杜小公子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知道“无忧姑娘”的事,无论是身份来历,还是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虞城,又是为了什么要扮成女?孩子的样子……杜小公子心里?头乱七八糟地这样想着,但他最确实?的想法是,倘若刚才?不是观察得那么仔细就好了。
对啊,倘若不是观察得那么仔细就好了。
如果不是观察得那么仔细的话,就不会明确地有了“无忧姑娘好像是喜欢那个人”这样的想法。
杜小公子发现自己?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细雨落在人的身上好像没有重量似的。
他看?到“无忧姑娘”已经撑着伞走?到那个人身边,雨落纷纷,沾湿了“少女?”白?色的鞋边。“她”将伞撑高了一点,因为那个人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无忧姑娘”微微仰着脸,额间坠着碧玉的额饰,一张脸清丽得像是刚出水的芙蓉。带着面具的青衣人偏过头,“无忧姑娘”撑着伞,轻声说:“今天下?雨,你怎么不带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