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出去几遍,始终无人接听。简颂心里猛地一沉,声音陡然转急:
“把那个代表的电话给我!”
此刻,远在香港的赵明靳,正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
之前他和傅屿川联合起来,逼迫郑越行现身,这老狐狸终于藏不住,约他今晚见面。
结果,到了时间,露面的根本不是郑越行!
赵明靳气不打一?处来,又让人去调查,才知道姓郑的现在根本就不在香港!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回想了一?遍事情经过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姓傅的派人做空华川的股票,手里一?定握着郑越行的什?么把柄,现在全世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郑越行的动向,按理?说,他不可能贸然现身。
但到了这个节骨眼,华川集团的前景岌岌可危,姓郑的也不会坐以待毙。
赵明靳心神不宁,思?来想去,对方之所以放出消息今晚要和他会面,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
刚想到这里,秘书敲门进来:
“赵总,有新消息。”
“东南亚地区的副总说,他们今天白天的会议刚刚取消了,总部说是华川的代表早上到了洛杉矶,要约见简小姐。”
赵明靳闻言震怒,起身猛地一拍桌子:
糟了,中了老东西的调虎离山之计!
来不及思?考,他抓起电话拨通傅屿川的号码,甫一接通,立刻朝电话里的人急切地低吼:
“郑越行去了洛杉矶!快把她拦住,不能让她去见!”
电话那边,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傅屿川放下电话,抬起视线。
前方不远处,落地窗前站着?头发灰白,体?格硬朗的中年男人。他的发油抹得精光,打理?得一?丝不苟,颇有上个世纪老古板的作风。
郑越行正看着?外面的海景,似是等待已久。
“好久不见。”
傅屿川一?步步地走向前,坐到他对面,微抬下颌,随意跷起腿。
快到中午,这家餐厅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酒店大堂外早早挂出了结束营业的通知。桌上的菜肴原封不动,没有被碰过,等待着?客人品尝。
郑越行转身,见到来人,面色没有一?丝波动,嗓音低沉缓慢:“是你?”
傅屿川端起桌面上的咖啡,轻呷一口:“很意外?”
他动作自然,却让郑越行眼神微变,傅屿川反倒笑了:“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你在里面下毒?”
郑越行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轻蔑中添了抹复杂,在他对面坐下:“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傅屿川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我没时间听你发无用的牢骚。”
郑越行的脸色难看至极,浑浊的眼色里透着噬人的光泽,他倾身到傅屿川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你还?很年轻,做事不知轻重,可以理?解。但事不过三,再?敢碍我的事,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傅屿川不理?会他的警告,手指叩着桌面,冷嘲热讽:“我让赵明靳去见你,你倒非要跑来这里,见不该见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加重冷冷强调。
“这是我和简家的恩怨,你有什?么资格插手?”郑越行眼中满是鄙夷,笑意愈发古怪,“还?是说,你想学你的便宜老子?对付我?”
傅屿川收敛笑容,口吻里有威胁的意味:
“不要动她。你很清楚,这件事自始至终和她无关。”
“我不动她?”郑越行忽地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手里的汤匙同?时被狠狠一?摔。
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意,面目几近狰狞:“姓简的胆敢拿我的儿子当成他的用!我为什么不能动他的女儿?!你母亲是个疯的,我看你脑子也不清醒!”
“什?么横空出世的商业奇才,说到底,不都是我郑家的血脉……最初我从姓简的那里听说,就知道是你。‘傅屿川’?多可笑的名字!”
傅屿川始终静静看着?他,脸色淡然:
“那又怎么样?”
面前这个男人,正是他不想成为商人的最?根本原由。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所有看似慷慨的背后,都暗藏着亟待付清的回报——这个道理?,是他母亲教给他的。
作为生下他的代价,郑家的财产,就是她想要的回报。
他的出生,更像是筹码,让她得以和郑家谈判的筹码——郑家人重视血脉,而郑越行多年膝下无子,他的母亲以此为要挟,开出天价勒索,逼郑越行将他列为华川集团的继承人。
筹码没有生日,也不需要名字。所谓的名字,不过是她随手写在律师文书上的三个字,‘付予川’,以此来提醒郑家人,将华川集团的股份交付出来。
和母亲相处的有限记忆里,十年间,他独自照顾着?她,见证着?她的反复纠缠,以及日渐崩溃。无望的奢求,得不到的倚靠,无法脱身的感情……种种爱恨交织,在郑越行的一?次次拒绝与羞辱中,她的神经迅速衰弱下去,在他面前,日日歇斯底里地哭泣和责骂。这场博弈,他旁观着?,也看透了所谓亲密关系的本质:爱和依赖只会带来伤害,唯有利益才是不变真理?。因此,任何时候,不要付出真心。
在他十岁那年,最?后一次的见面,郑越行在母亲面前签下彻底断绝关系的协议书,告诫她一?分钱也别想再拿到。自此,筹码成为负担,这场失败的算计宣告落幕。
所有的恩怨纠葛尘埃落定,她心生厌倦,索性带他离开,刚到香港的那天,她在街道旁停车,叫他自己走进那家福利院。
他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第二面。
这之后,听说郑家派人找过他,简成鸿也由此得知他的身世。但他已经不再?关心,过往的惨痛教训告诉他,今后他的人生只能和自己有关。“傅屿川”,这是他掩盖本来的含义,为自己写下的名字。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掌控。
傅屿川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开口道:
“你老了,比我记忆中的更老。骨肉分离的痛苦,你应该不想体会。”
郑越行紧紧盯着他,眸光凌厉,露出阴戾的底色:“什?么意思?”
傅屿川不屑地笑了,慢悠悠地站起身:“听说你领回来的那个私生子,叫郑经云?你不遗余力?把自己洗得清白,万一?出了问题,谁会为你顶罪?”
“不自量力!!”
郑越行勃然大怒,猛地推开椅子起身,玻璃酒杯同时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傅屿川目光直直逼视,语气陡然一转,沉下去:“你的所作所为,我并不感兴趣。但是,别想动简颂。”
“看来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想不到你竟然站在简家那边,真是愚蠢!”郑越行的眼球布满血丝,灰白的发鬓汗湿一片,气得浑身发抖。他一?生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上次还是那个该死的姓简的,当面羞辱他,要让他们父子相残!
姓简的何德何能!他郑越行的儿子,唯一成器的那个竟然想着给别人卖命,真是奇耻大辱!
郑越行的面孔近乎扭曲,浑身肌肉剧烈地抽搐,一?句话没说,骤然转身离开。
秘书赶紧跟在后头,迈出酒店大门时慢了几步,被他狠狠一?脚踹过来:
“没用的畜生!”
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门口,郑越行从司机手里接过药瓶,花白的药片哗啦啦往手里倒,瓶身抖得洒了一?地。他耐心尽失,猛地朝地面摔去,药片立时向四周崩开,四分五裂地溅碎。
先是那个疯女人,为了报复他丢掉他的长子,简直千刀万剐都不算解恨!
然后是简成鸿,找了几年的儿子竟然落在他手上,被迫给他的女儿捐了肝不说,还?被教唆得反过来对付他!
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郑家的儿子,死也得是郑家的人!
一?声癫狂狰狞的笑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车门拉开,秘书低着?头不敢偷瞄,郑越行面色阴鸷,弯腰上车,忽然侧过脸,情绪极力?压抑地开口,语气从未有过的森寒:
“按原计划来。”
……
郑越行离开后,傅屿川从餐厅里出来,酒店外的安保也已被撤去,重新挂上了营业的牌子。
他看了眼手表,不知道简颂是不是还在公司。
来的时候他特意让司机不用等,现在已经快中午,他正想打车过去,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突兀地停下一?辆车。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简颂。
傅屿川微微一?愣:
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简颂急匆匆地下车,身边还?跟着?几个保镖,神色焦急,远远朝他走来。
眼看着?她慌张的动作,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从来都没有答案。
傅屿川到最后也不知道,简成鸿有没有把他当作过儿子,自己的妈妈有没有爱过他,更别提,郑越行有没有后悔过,遗弃他。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一?直在爱他。而他永远都不需要怀疑。
只有她,他无法失去,更不可能放弃。
傅屿川再?也等不及,快步朝简颂走过去。
就在这时——
一?枚醒目的红色激光星点突然在他的胸口亮起。
红点在他的胸口晃了几下,最?终,落在他的心脏处,静止不动……
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