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王爷袭了一件白金缠枝牡丹纹长裳,并未束冠,乌黑的发丝末端还带着微微的湿润。
长时间的沐浴,水汽过重,使得他两颊绯红,一双桃花眼透亮,挑眉微笑,加之挺秀颀长的身形,最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诱人得很。
温老先生一面见礼,一面暗暗想道,果然,慎王此人完全符合了街头巷尾的描述,一看就不是好学生的模样。
“先生如何称呼?”
“草民名唤温清德,曾在先朝任过几年翰林小官,告老还乡后便在家中闲撰了几本书。”
卫岐辛的神色更加恭敬起来。江湖上的章老怪他可以不认识,但眼前这位温清德可不一样,是秦相当年在翰林院任职时的老师,更是当今有名的学儒。
既是秦相的老师,又怎么……
“原来是温老先生!那您为何会递廉阁老的门帖,说是来教导小王的呢?”
温清德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王爷您素来不喜读书,但老夫此次前来是受某位千金小姐所托,还望你今后认真进学才是。”
卫岐辛了然,不得不佩服秦妗的手段,竟能借了与秦家相对立的廉家名头,请出学儒过来教他。
毕竟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旁人揣测。一同争抢摄政大权的王府和相府之间突然有了密切联系?这会刺激到那群顽固派的。
秦家小姐这样贴心,真是感动得他难以推辞。
呸——
温清德看出了小王爷的不情不愿,和蔼一笑,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前朝野史,神秘说道:“王爷对这本书感兴趣?”
卫岐辛迷惑不解,点了点头。
“正好,老夫对此书倒有研究一二。”
卫岐辛眨了眨眼:“那先生不妨一说?”
“想要读懂这本书,王爷当然得先了解一些前朝的历史。譬如那位以淫/乱后宫闻名天下的显宗——”
挑这样的历史人物入手开讲,姜当真还是老的辣。
温清德到底是个门生无数的大学儒,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卫岐辛集中了精神,饶有兴致地听起了他自以为是野史的正史。
两人谈得见机,在书房一直待到了正午,卫岐辛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老先生,还邀他共进午膳。
不得不说,秦妗的确聪慧有眼光。
她请的温老先生并不是个刻板的教书人,反而讲究因人而异,风趣幽默,很快便抓住了小王爷求知的心。
“那魏显宗实在无能,漳州知府与当地上下官员相互勾结一事竟然都处理不清。”
卫岐辛说着话,为温老先生斟了一盏清酒,笑道:“平日只知道沉迷酒色,还发生了如此多的荒唐趣事,温老您讲得太妙了,小王现在都还没听够呢。”
“哪里哪里。”
温清德抚着胡须,轻轻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倘若是王爷,会怎么处理漳州贪污一事?”
几杯小酒下肚,卫岐辛也来了精神,带着微醺的面容美如冠玉,墨色剑眉下的桃花眼正流光溢彩地看着老先生:“这有何难?那漳州知府到任后与士绅大户们结交上了关系,因此上下口风一致,相互包庇,大理寺便寻不到状告证据。既如此,便把知府升任调离,看似是升,实则让他们之间的交流变难,再暗自挑拨,本王就不信他们还露不出马脚!”
“孺子可教也。”
温清德点点头,对小王爷不吝夸奖,直把卫岐辛夸得尾巴都翘上了天:“王爷,那前朝大将军王琪手握重兵后,行事张扬,不可一世,又该如何做呢?”
卫岐辛有了醉意,唇边的笑容逐渐变深,略带了些狡黠:“捧得高,摔得狠。”
他继续道:“对大将军礼让三分,赐下无尽宠爱,让他坐实功高盖主,犯下大错以后,再一网打尽!”
此时的卫岐辛眼眸微眯,神色莫测,看上去倒真像个深谙谋略的王爷。
晋朝卫氏的皇室血脉,让他天生具有三分凛然的气势,如同一柄高雅的宝剑,虽然尚未开刃,但已经寒气逼人。
温老先生沉默片刻:“王爷这样做是何道理?”
“小王当年在赌场里,一赌便是三天三夜。曾亲眼见一人连赢数十把,自称无人能敌,洋洋得意,哪知在最后一把豪赌中显出破绽,被庄家抓住,输了个精光,连女儿都抵押了出去。可见人愈顺利得意之时,就愈有隐患,二者相生相克,居安思危才可。”
“老夫今日发觉王爷天资聪颖,颇有大才,但却安心做个闲王,实在令人惋惜。”
卫岐辛面色上的绯红淡去了些,自嘲道:“老师您说笑了,我从小便学不进书,自知无能,不敢担当大任。”
“这可就有逃避之嫌了!”
温清德的目光中暗含无奈,但脸上不显,只好拍着卫岐辛的肩头大笑,不再多言。
一顿午膳过后,卫岐辛送了人,慢步走回寝间躺下。
盯着床幔上绣的花鸟枝蔓,他失神片刻,轻轻漾出了微笑:“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烦心之事不必多想,费力之事不必揽下,怎么能叫做逃避呢?”
他只是在钩心斗角的深宫中找到了最为自在的活法罢了。
慎王卫岐辛,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来管教他该做什么,但凡试图管教者,都是吃饱了撑的。
此时此刻,难得有了好心情在相府中游园的秦妗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执起手绢,皱了皱鼻尖:“也不知是谁在说我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