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这种水果,是要一块一块的谋杀的。
透明的汁水从水果刀的缝隙黏腻的滑下来,躺倒手指上就是透明的甜蜜泪水,果肉分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的嘴里。
另一半还是要塞到自己的嘴里。
毕竟死掉的人是不能吃东西的。
汁水弥散在粉润的唇上,鲜妍美丽,像是小孩子偷偷拿着大人的唇釉抹在嘴巴上,在灯光照射下都像是琉璃瓷器一样脆弱又闪着朦胧的光晕。
崔珩晏被推进偌大的透明冰柜里,边缘都是吸湿的黑漆漆竹炭粉末。
那时候阿笙很是无辜道:“毕竟要防腐嘛。”
不要坏掉了呀,阿璜。
这么一个等人形的大冰柜非常的费电,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制冷功能很强大的原因,靠近的时候连嘴巴里呼出来的气都是凝成半透明的雾蒙蒙一团。
好冷。
但是又想看美人。
阿笙抱着暖和轻软的鸭绒被,轻轻巧巧叠成两团,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床头的小灯驻扎在冰柜的门把手上,像是胡桃夹子里面断掉一根腿的孤勇骑士,在冰凉深邃的深海中闪烁着遥雾里灯塔的邈茫指明灯。
她趴着歪倒在枕头上,手不间断的翻着本才拆封的崭新小说,塑料膜残破的堆积在一旁,阿笙密密的睫毛垂落出来细弱的影子,在冰寒的雾气笼罩下拉扯成仙后座的样子。
或者是猎户座。
崔珩晏问她:“还是那本摄政王和丞相的小说吗?”
“现在已经发展到丞相带球跑,摄政王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要让所有侍卫都陪葬了。”阿笙津津有味地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狗血的番外篇才是作者真正想写的东西吧。”
冰棺里的少年皮肤似雪,长而黑的羽睫像是落着细小的冰晶,眼睛穿过透明的玻璃望过来,嘴里含着的气也是带着点冰雾的委屈味道,“它比我还要好看吗?”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比的嘛。
叉了块雪梨送到嘴中,阿笙把书推到一旁,额头抵着冰柜的玻璃和他唇齿相贴,“多说话会不会更加容易氧化?”
崔珩晏眼睛眨了眨,缓慢地把头移回去,双手交握放在胸前。
整个人都在无声地闹脾气:那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什么叫做年纪越大、越喜欢闹脾气?
阿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崔珩晏的耳边传来闷闷的两声敲玻璃声音,是“扣扣”的清脆声响,他本来不想回头,却忽然听见冰柜门被一把拉开的低声。
阿笙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子靠过来,咬着他凉冰冰的耳朵,就好像含着的是一颗圆润可爱的冰葡萄,“这样子是不是很像我们七岁的时候?”
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比起白天,更让小孩子着迷的是黑夜的世界。就像比起校园,更有趣的永远是比人高的校园墙外。
小的时候,崔珩晏就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阴郁样子,但是又因为他眉目细致,不但不显得讨人嫌,反而有种离群而居的萧索感,像是童话故事书里面居住在高高塔楼上的莴苣公主。
哦,莴苣王子。
像阿笙这种打小起挑漫画书都要找美型男主人公设定的小姑娘,那就更是对这位不常见的邻居移不开眼睛,每天就常备着两块糖塞到他嘴巴里,周末的时候更是扯着人家跑去了溜冰场。
比起阿笙的家长更心大的是崔珩晏的亲人,居然还真的就放心两个小孩子独自跑到户外的溜冰场玩耍。
绑上冰鞋的鞋带时,天边的火烧云就燃烧成瑰丽的黛紫色,说是溜冰,其实两个半大的孩子也只敢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绕着冰场的边缘慢慢往前滑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身量不高,今天来溜冰场的人也很少,本来应该亮起的排灯并没有亮起,然而太阳还是依照旧有的时间规律缓缓落下去,于是整个冰场上都是寒意覆盖住。
崔珩晏嘴巴里呵出来一口寒气,转过头去看忽然僵住的阿笙,就在他以为对方在害怕地哭而感到些微的手足无措时,阿笙却忽然拉住他的手,往旁边笨拙地滑了两步,指着冰面上透明的微小裂缝和他咬耳朵,“你看,像不像是美人鱼居住的海下世界?”
深蓝色的河水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潺潺流淌,间或有细小的银鱼摇着尾巴,鳞片在发着闪闪的光芒,鱼群在凝固的冰粒之下灵动地游曳,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秘生命,在人类涉及不到的角落悠然自得地生存着。
会有美人鱼,会有快乐王子,会有七色花和巨人的花园,会有午夜十二点后消失的灰姑娘,会有含着毒苹果仰倒在棺材内被小矮人们举高的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