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静的泉水漱洗过更漏边的帘栊,回窗倚过的繁光依稀点缀在竹筒上,而竹筒在红烛燃烧殆尽的灰烬下发出点滴的轻响,轻响声掩不过的是酸枝木雕刻的象纹平角条桌上的一局残棋。
月色灯山,有佳人至。
入目的是比晓霞还要赤艳的满地朱红,而这朱红是流淌着的河流,因噼啪爆裂的灯花声而映衬出来的,是美人灼灼的玉颜。
就算是面色苍白至极,脆弱憔悴至极,也依旧是姿容若萤的的公子。
因着下一秒好像就会消失在世间,反而更生出种别样摄魂心魄的隽秀。
微弯下腰,阿笙用颤抖的指尖蘸取了一点迤逦在地上的红色液体,不用递到鼻翼,就能嗅到甜而微腥的香味。
是血。是就要掩盖住崔珩晏本身清远杜蘅味道的,朱色的血。
半靠在雕着瑞兽的罗汉床上,公子璜手里还摊着一本小小的册子,似乎也不因看到她惊讶,还能露出个怡然的笑意,“你来啦。”
阿笙抿住唇,薄薄的血液将她的木屐底面覆盖掉,而她的声音是自己都快要觉察不到的冷涩,“公子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轻笑出声,崔珩晏放下手里的册子,恹恹地看过来,“是阿余告诉你的吗?”
“不过都不要紧。”公子也不需要对面女郎的回答,垂下那双眸子,流血流的这样多,依旧声音很清雅地说,“我确实就快要死了,”
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裾,阿笙的嗓音弱而细,“公子从不曾告诉我。”
崔珩晏淡淡问:“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人总归是要死的。”
“那你的未婚妻怎么办?”纵然耳边已经是嗡嗡的虫鸣声所环绕,阿笙依旧是冷静的表情,“公子要让她守活寡吗?”
闻言,低着头的崔珩晏倒是一愣,随即倒轻巧笑起来,“你的公子哪里是这么仁善的?我的未婚妻,当然是要陪我一起。”
所有盘踞在心里讲不出口的深沉欲望,都要与他亲手构造出来的故事一同陨落,从此那些欲言又止的心事都可以尽数埋葬于唇齿之间,没必要再提及。
公子很温柔地笑着:“怕了吗?阿笙,不要怕。我的未婚妻是刘栩晟,而不是你啊。”
他还在骗我。
阿笙站得很直,掩在层层裙裾下的手指,却在痉挛一般地发着抖。
她脑子里只盘旋这么一个念头,公子还在骗我。
刚开始,这念头只是初生的萌芽,可随着指尖的颤抖,这嫩芽飞速地抽枝拔节,每一片氤氲着水汽的叶子都在舒展着怒气,每一朵新开的花都在叫嚣着愤恨。
公子还在骗我。
因着这愤怒来的太过来势汹汹而理直气壮,一时之间倒是令阿笙忘却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就只有一股灼烧的火气凶猛地往上撞,撞得她呼吸间都是生机盎然的怒意。
公子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骗我。
他怎么敢?
于是阿笙也真的问出了口,“公子你怎么敢?”
崔珩晏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从得知阿笙内心的想法,还当她是为素未谋面的公子未婚妻而感到不值。
他眼瞳越发的幽深,随着滴落的星点血液,眸子便更加是乌色沉沉。
公子璜笑起来,“因为我本就是这样薄情的人啊。”
“我忍受不住寂寞的,总要有个人陪着我。”崔珩晏摊开了掌心,看那模糊成一片的手掌纹路,他幽幽淡淡地陈述,“所以你看,阿笙你多聪明,居然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狠戾的坏人,所以急招脱身。”
崔珩晏慨叹一般地笑道:“这是好事情啊,阿笙,当浮一大白。”
浮的哪一门子大白?
阿笙当真怎么看他这副颓靡的模样怎么来气,要不是手里没趁手的东西,倒是真恨不得拿个簸箕给他敲清醒一点。
懒得再装下去,阿笙平铺直叙地问:“既然公子和刘家的女郎如此情投意合,又为什么要悔婚呢?”
公子璜薄唇微抿,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像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而起,很无辜道:“阿笙,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阿笙双手环胸冷笑道,“那太好了,要不要我叫来今上,与你再在百官面前重复一遍当日的言论啊。”
寒焰挑亮了女郎姣妍的细嫩脸庞,如露水凝成的屋内月光,雾蒙蒙的清皎。
公子讲不出来话了。
崔珩晏不回答,结果阿笙更加地气愤,简直是被怒火所燃,连眉目间跳动的都是鲜活的愤懑,“你刚刚不是还很能说吗?怎么这下倒老实地闭上嘴巴了。”
越是想就越是愤怒,阿笙疾步往前行,也不顾因动作太急,有血污染脏了罗袜,“你若是真心想欺瞒,就不要去退婚,这样的卡在中间又算是什么?你觉得这样家家酒一样的游戏很有意思吗?对你的病情很有帮助吗?”
“好啊,我陪你玩。”阿笙不顾对方错愕的眼神,将公子冰冷的手一把抓起来,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合拢。
女郎细而温暖的手指交叠在崔珩晏苍白的手背上,原本淡近似无的生命线拓展开来。
“我心慕公子。”
紧接着阿笙这样说,“不知道你当时在涿郡说的话还作不作数,但我早在见到公子的第一面,就已然倾心于你了,便是到现在都不曾改变。”
这惊喜来的太突然,慌得他脑子里炸响了五颜六色的燿燿烟火,慌得他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