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梅花萼一般的溶溶雾雪铺散在结了冰的地面,然而马车声辘辘,盈着微弱暖香的轿内平稳驶着,连搁在小桌上的酒壶里的琼浆、与摆在银碟上头的甜糕都不曾惊动过分毫,足以证明这御马的轿夫技术高超。
那绝对不是坟头草三尺高的马夫阿锄可以比拟的。
但是此时的阿笙自然不会去做这些无趣的比较,她将头倚靠在漆着牡丹的壁上,神色郁郁,总是已经困倦至极也没有丝毫的睡意。
脑子里有一团葳蕤火光,现在依旧在茫茫无际的雪地上簇染着朱色的明亮。
旁边伺候的穗妈妈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被谢家二小姐谢涵秋按住了手。这位华贵的女郎轻轻摇头:“什么都别说。”
没人能感同身受的,阿笙她只得自己扛。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轻驾的马车驶进一家偏远的客栈里。
落了马车,戴着温暖狐裘的谢涵秋拍拍阿笙的肩膀,细着声音安慰道:“姐姐,你今夜先在此凑合一晚。明天我们就全家启程回王都了。”
穗妈妈皱着眉头,很是不赞同:“二小姐,本就雪天路滑,何况天色都这么晚了,您还不如一起在这客栈里暂歇歇脚,有什么事也留到明天早晨再处理。”
“那可就来不及了。”谢涵秋婉转一笑。
傍晚的时候,谢涵秋之所以会出现在街上,并不是个巧合,其实崔家和李四老爷李垂文的府邸离的很近。她当时正是在赶往谢家的路上,发现的长姐消息。
李垂文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在涿郡还是异常重要的,结果不但死了,尸体竟是被上门拜谒的官员在脏污的驴棚里发现。这还不算,李垂文死的时候还不着寸缕,连腰际以下、臀部前面的东西竟是被驴蹄子踩的稀巴烂,这可真是面子和命一起丢了。
再怎么说,陇西李氏也是叫得上名字的世家,结果家里头官运亨通、前途无量的李四老爷居然就这么客死他乡,甚至如此的不体面,简直是把他们李家的面子往地上踩。
李家可忍,李四老爷如夫人的娘家恐怕都不可忍!
原本作为郡主的女儿,谢涵秋也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帮衬一二,哪里想到会突如其来收到谢家失踪已久的大小姐的消息。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等谢涵秋赶到的时候,才发现这些事情原是承上启下、串联到一起的。
不过她谢涵秋知道,旁的人可不知道,这时候估计都变成一团乱麻了。她得赶快将这些信息告诉母亲,接着带回姐姐回家,不然即便是他们谢家纵火,也可能会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倒是恐生事端。
所以,今晚不去稳住大局,那可就是真的迟了。
谢涵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帷帽,踏上马车,最后嘱咐着,“虽是这客栈是我们谢家的,你们也得千万小心行踪,有什么事情留到明天我们汇合了再说。”
穗妈妈肃容垂首,等到马车的辙痕消失在眼前,拥着一旁神色空寂的女郎进了院。
这客栈外边看着不打眼,可是走进去才知道当真是别有洞天。
琳琅的装饰精致却不刺眼,干净的胰子、香帕一应俱全,就连引着活泉的木桶和被衾都是崭新而光亮的。
当真对得起它的价钱,也幸好这是谢家的产业,不然还真是过于奢靡。
穗妈妈放下装着女子贴身物件的包裹,对着阿笙柔声道:“我的好小姐,先去热汤里沐浴一番,好好睡一觉,有什么旁的事情,也待到醒了再想吧。”
不得不说,这穗妈妈当真是小心谨慎,出门在外,居然连包着棉花的干净月事带都会准备着。
然而,饶是穗妈妈再怎么面面俱到,终究也是不能如愿的。
今晚无论是对于谢家的大小姐还是二小姐,那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边还没换衣濯洗,就有丫鬟战战兢兢地跑上来,小心翼翼道:“大小姐,那位唤做花锦的姑娘好像是误会了什么,现在正在闹着呢。”
深吸一口气,阿笙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踏出温暖的屋子,在冰寒的廊间吸了口冷飒飒的雪气,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不过,讲成是“误会”实在是过于委婉温和的说法。
暖房里,头发蓬乱的女子拿着把铜剪比划在脖颈,满脸都是恨色:“谁再靠近一步,我就自戕!”
穿着银甲的侍卫们不知所措,看到披着件厚重大氅的来人,才惊喜地垂首唤道:“见过大小姐。”
阿笙跨进屋子,声音是和冬雪一样的寂冷:“你要自戕还是去外边,省得血染脏了这屋阁,还要连累经营这客栈的老板。”
握着铜剪的手颤抖起来,乱糟糟的发丝依旧遮挡不住花锦仇恨的眼眸,她的牙齿都在互相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来,“你是不是想让这些人奸污我?我告诉你,就算我手无寸铁,无力抵抗,也会死之前带走一个的!”
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你识字吗?”
花锦愕然半晌,更生气了:“你是在嘲讽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