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祁归摩挲着盅沿,垂下眼,“我不太舒服,你先回吧。”
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淡疏离。
沐昭瑾到底年岁小,又是被骄纵惯了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她当即拉下脸来,连礼都未行,就领着岚翠跑了出去。
沐祁归木愣愣地盯着盅盏。
白瓷的润泽滑腻,让她愈看愈烦躁。
她抬手欲摔瓷盅,却见引玉踮着脚确认沐昭瑾走远后立即松懈下来,向她走近。
烫人的燕窝若是混着白瓷碎片四溅,只怕会牵连引玉受伤。
这一迟疑,沐祁归的烦躁蓦地烟消云散。
她把白瓷盅交给引玉,“你喝。”
引玉吞吞口水,又觉得不合规矩,“这……二小姐给您煮的,奴婢哪里能……”
“不想喝就倒了。”
沐祁归没有让引玉继续虚与委蛇下去。
引玉闻言连忙把瓷盅护在胸前,“我喝我喝。”
她坐在脚踏上,打开盅盖,捏起汤匙轻轻搅动。
蒸腾的香甜热气中,引玉眉目舒展,边呼气边往嘴里送还有些烫的燕窝。
引玉吸溜吸溜的声音扰得沐祁归烦不胜烦。
她瞥了引玉一眼,“方才还道你像样了些,不想她一走你就原形毕露。”
引玉扒拉着燕窝,“在二小姐面前,奴婢总得装装样子。”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没把沐祁归当外人,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沐祁归本是喃喃自语,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她忽然来了兴致,“你不觉得我比二小姐更不好惹?”
引玉一心扑在吃上,脱口而出道:“小姐看着凶,其实待人宽厚,对我们这些下人更是连重话都没说过。至于二小姐……”
她咂舌,“活像话本里写的美人蛇,笑得甜美仁善,指不定哪天咬你一口……”
引玉说到兴处,抬头去看沐祁归,却见沐祁归正望着自己,面色沉重。
引玉猛地咬了下舌头,她放下盅盏,退跪在地上,“奴婢失言,还请小姐责罚。”
等了半晌,预料的斥责迟迟未到。上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引玉偷偷去觑沐祁归的脸色。
没想到,她家小姐并无怒意,只是摇了摇头,“我原道你粗笨单纯,却不想你是大智若愚。到头来,识人不清的是我,蠢的也是我。”
引玉摸不透小姐的一再反常,也不敢贸然接下这话,她绷着身子,膝盖渐渐酸麻,“小姐……您没事吧?”
“起来吧。”
沐祁归抚着心口,前世那一刀刺穿的疼和冷似是还能隐隐感觉到,“去给我备些热水,和饭食。”
引玉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沐祁归在说什么。
她倏地一喜,霎时什么都忘了,连声应下,“好好好,小姐肯好好用膳就成。”
七日了,她不知趁着小姐熟睡,提心吊胆地硬灌过多少次米粥。眼看着小姐愿意打起精神,她的手脚都变得轻快起来。
氤氲蒸气里,裹挟着清雅花香。
沐祁归没入暖热的水中,水波在她凝脂的秀长玉颈处浮漾。
烟雾袅袅,她展开还未遍布伤痕的双臂,水滴自指尖垂落,滑过雪肤冰肌。
清冽英气在浸润水汽后,柔化出婀娜媚态,侵袭人心。
引玉捧着红木托盘进来,看到这潋滟清光,湿发披背,眼眸染雾的出水绝色,不由晃了晃眼。
她家小姐虽常年舞刀弄枪,但根本不像外人传闻的举止粗俗,容貌无盐,反倒是个难得的倾城绝色。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外面胡说八道。
沐祁归随手拧了拧黑鸦鸦的长发,沥沥水滴打在浴汤里,啪嗒作响,惊醒了尤在遐思的引玉。
引玉回神,几步上前,将托盘举至头顶。
沐祁归浮出水面,取了帕子细细擦拭。
待到她换好赤色深衣,将发髻高高束起时,朝日高升,驱散云霞,透着棂窗,照明一室晦暗。
沐祁归推开窗扇,含苞花枝伴着微凉的春风,探入屋舍,池塘碧波荡荡,镀上点点银光。
久违的人间春景,纷至沓来,她终于感知到活着的真切。
沐祁归回过身,沐着春寒清冽,“午后随我去拜见母亲。”
既然重归人间,有些事总是要弄清楚的。
榕雪苑里素色牡丹和白鹃梅竞相开放,层层叠叠,铺满院落,宛如盖雪。
三三两两的下人脚步轻缓,往来有序,各司其职,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偏偏,沐祁归的到访,打破了这份和谐。
她一踏入院落,就引来所有下人的侧目,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起是否有大事发生。
不过这也怨不得这些下人大惊小怪。
毕竟沐家大小姐与镇国公夫人赵氏不甚亲近之事,整个镇国公府人尽皆知。再加上,赵氏性子寡淡好静,免了晨昏定省,榕雪苑的下人几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位大小姐几次。
赵氏跟前的大丫鬟竹青打帘出来,“吵什么吵,皮子紧了是不是?”
她一晃眼,赫然见到沐祁归站在院中含笑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