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犯人们再次现身门外,聚众围观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家伙。
不过相比昨天的兴奋、雀跃。
今天的他们,因为她的断食,因为她的无精打采,不由得都感到心情沮丧,一个个犹如霜打的茄子,脸色怏怏。
一种淡淡忧郁的氛围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在这片陌生的忧郁之中,不知谁先沉沉叹了一口气,“她瘦了。”
隔着门,隐约能瞧见那张铁床上那一小团身形,其他人不由自主地、煞有其事地附和:“可不是,瘦得都没人样了。”
“本来就小小的,再这样下去,我该担心她像冰淇淋一样化掉。”
“冰淇淋是什么?”
“不要扯开话题,谁知道到底为什么她不来食堂?”
无论进监狱之前,之后,这儿可没人养育过小女孩。
谁让超自然时代不提倡家庭养育,否认一切情感羁绊的必要性。
那群该死的议员们一致认为,爱情、亲情都是极易影响工作效率的不稳定因素,是一块人类进步过程中巨大的绊脚石。
因此自人类离开地球,婚姻、家庭、父母子女的概念接连被消除,法律规定,所有新生的婴幼儿必须由议会接手。
除特殊优秀人才被提早任用,或综合素材呈劣性评价的人类被放逐到下位区之外。
绝大多数的人类都在议会名下接受所谓的优化教育、良性培育,直到他们成年,并且对议会表现出绝对忠诚之后,才得以通过独立人格的判断,获得一些芝麻大小的自由。
——里头还不包括自由地与亲生父母往来。
成年人尚且不能,遑论孩子。
议会极力反对孩子们对议会之外的人、事、物产生依恋情感,所以在这个时代,孩子,几乎只是一个概念性存在。
那个古老的定理怎么说来着?
在亲眼看到成长期的孩子之前,孩子们既存在,又不存在。
毕竟源源不断送去议会的是真正的孩子,至于数十年后走出来的——,谁知道呢?
监狱犯人们以前都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压根无法猜测小女孩的思维。
他们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至多得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正常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拒绝进食。
如果她拒绝了。
要么她有问题,要么,食物有问题。
二者选其一,他们不假思索,偏向后者。
认为是E级营养液实在糟糕到无法下咽,小家伙才会宁愿挨饿。
犯人们眉头紧皱,盘点起自己的秘密家当。
“我有一块硬面包。”
“我有两颗水果味糖,味道有点怪,但外形颜色好看,而且保质期超长,她应该会喜欢?”
“蔬菜味压缩饼干,用营养液加工而成的仿制品怎么样?”
零零碎碎一点,好伙计,私藏还真不少。
独眼大手一挥,大家返回房间,翻出自己珍藏许久的新鲜玩意儿,一个不留地上交,一并摆在小家伙的门前。
他们为谁去敲门而发生一阵不大不小的争执,差点大打出手。
经过不下三轮的低声讨论,最终决定,所有大方贡献私藏的人都值得嘉奖,就由他们统一倒数,负责敲门。
倒数三秒。
敲门三声。
犯人们一溜烟躲到楼梯边。
姜意眠睡意朦胧地打开门,低头,只见白天蛇大费周章搬过来,又被她训斥后搬回去的零食们,一个不少回到了她的面前。
脑海里不禁缓缓冒出一个:?
*
“怎么样,看见什么没有?”
“出来了吗?”
“她看到我们送的东西了吗?”
后排犯人频频催问,听着前排猛地一个抽气:“嘶——”
顿时紧张至极:“她不喜欢?”
阿莱满眼放光:“不,我只是看到她,突然想到一首歌。小白兔,白呀白,两只耳朵竖——”
“闭嘴,现在不是唱歌的时候,赶紧观察她的表情!”
一个巴掌怒盖过好,还好,不痛。
几十个巴掌接连改盖过好,阿莱双手抱头,往外探一半的眼睛,开始实时转播:“她出来了,好像忘记穿鞋子了。”
犯人们担忧:“怎么可以不穿鞋!刚才是谁敲的门,为什么不提醒她别着急,慢慢来,至少穿上鞋子再来开门??”
阿莱:“她在看食物了!”
他们热血澎湃:“!!她高兴吗?收了吗?收了谁的?”
阿莱:“没有,她走了。”
饱受打击:“???为什么,难道这些食物她也不喜欢?”
下秒钟,阿莱:“她回来了,在我们送的食物旁边放了一朵花。”
“这代表什么?她喜欢我们的礼物,她很高兴,所以她要送我们一朵花?这是交换礼物?”
“不。”阿莱:“她又把门给关上了。”
“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不喜欢?”
“明天该不会还要断食?”
哎,忧郁氛围去而复返,大家愁眉苦脸坐在台阶上,满心惆怅。
“不管了。”阿莱蹦了起来,“不管要杀要剐,就算刀疤在这,我也要豁出去,当面问问她不去食堂的理由。”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一个人拉他:“呃,你确定,就算刀疤——”
“非常确定,不用拦我,我去定了!”
阿莱意气风发,才走出去一步,后领被猛地一拽。
他回头一看——
“我我我错了啊啊啊嗷。”
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地面。
怎么回事?
姜意眠贴着墙,隐约捕捉到脚步声,转身,轻手轻脚爬回到床上,装睡。
那道脚步渐渐走到门边,停了一会儿。
这时房间里很静。
房门外没有风,人静,月亮也静。
良久,门被敲响,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醒着。”
是刀疤。
*
姜意眠坐起来。
没等她下床,门被推开,一团模糊而庞然的影子落进来。
在冷光下迅速生长、变形,眨眼之间变成一个比例怪异的、人的形状,而后。
被它的主人一脚踩住。
视线上移,姜意眠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来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一双浸在暗色里的浅眸。
“吃了。”
与冷淡的表情不符,他端着一小碗白粥,煮得绵软发烂,微微浮着热气儿,闻起来有一股极淡的甜味。
是,白粥,啊。
一个贪嘴的玩家双眼微亮,旋即,稳重地控制住情绪,对着刀疤说:“我不是议会的人。”
刀疤:“吃。”
姜意眠:“我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
刀疤眼皮半盖,一排睫毛短而分明,投下一根根影,如扎人的针。
“吃了再说。”
他已经让了一步。
可所有人眼里无害的小家伙得寸进尺,又一次字正腔圆地声明:“我是流民,之前没来过主星。”
“……”
四目相对,刀疤面无表情,薄削的唇角抿在一起,往下。
“听到了。”
十秒钟后,他终究是这么说了一句,把碗筷塞进她手里,转身坐在床角,双手一抱。
一副非要亲眼盯着她一口一口吃完的架势,面相极其冷恶。
目的达到,姜意眠倒不在意他的注视,道谢之后捧起饭碗,因久违的白米饭,连双眼都颇为欢欣的眯起。
更像一只餍足的小动物了。
阿莱如是想道,大着胆子走进门。
见刀疤用眼尾瞥来一眼,没阻拦,他心中暗喜,赶紧大步上前,轻声打招呼:“嘿,我是阿莱,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