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否确定离开副本?】
系统一板一眼,请求确认指令。
姜意眠目送傅斯行的背影远去,心血来潮:“我要以第三视角重新观看这个副本的一切剧情。”
“包括姜爱国死去的那个晚上。”
【……】
【………………………………】
【收到,指令。】
僵硬的声音,柔软的语气,它如海草般依附在耳边,两个字、两个字地说:【祝您,玩得,开心……】
而后,眼前万物豁然一变。
2002年12月25日,姜爱国死的那天,整座浪漫港覆着大雪。
*
要问为什么想杀姜爱国?
那得从头说起。
得问,究竟什么才叫做猥亵?
姜同学一直弄不清楚。
非要说起来,她的养父,姜爱国,好像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没有进入她的身体。
没有严重地破坏她的身体。
只是喜欢她而已。
大家都说他喜欢她。
非常、非常的喜欢,喜欢到难以压抑,就像家里装满杨梅的塑料罐,因为装得太多了,无法承受,就会漫出来一样。
他总是喜欢亲她,抱她,喂她,抚摸她,闻她的味道。
他总是在她洗澡的时候,无声无息拉开一道门缝,整个人赤条条、笑嘻嘻地钻进来。
在她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掀起一角被子,庞大而笨重的躯体不经同意,挤了进来。
她不止一次想过,这算不算猥亵?
她的妈妈说,不算。
“大家都是这样的,他可是你的爸爸,他喜欢你才对你好。”
“爸爸今天很高兴,你不要倒胃口好不好?”
“不要惹爸爸生气。”
小时候妈妈这样说,用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并且越来越不耐烦:“干什么老计较这些?真要这么拧巴,你自己注意点不行哦?你把衣服穿穿好不行哦?”
“谁让你要长得这么漂亮,谁让你是个瞎子,谁让你要上学,天天还得你爸接送。”
“他什么时候摸你啦!这不是你自己摔在他身上,他要托你起来啊!?”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长得比妈妈再高上一点点,可是又比姜爱国矮上那么多,那么多。
“现在你看清楚了吗?”
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去,问她亲爱的妈妈:“你看到了吗?他在摸我。”
她的妈妈没有回答她,她把门轻轻地、重重地,又合上。
再后来,她的妈妈越来越矮小,在她的影子里对她下跪,哭着说:“不要告诉别人,妞妞,不要说,说出去我们就没法做人了。”
“你爸不会害你的,他就是、就是摸摸你,他做不了别的!”
“他、他是不行的,真的,你看,我这里有医生给的单子,你看看,他是不行的啊!”
她忘了,她看不了。
——她是瞎子。
毕竟是一个世界里只剩黑暗,处处需要别人帮衬才能够活下去的,被抛弃的,被领养的,瞎子。
妈妈喜欢说,养恩要比生恩大。
大家都喜欢说,你要懂事,你要孝顺,你要做个好孩子,要体谅爸妈养你不容易,要记得感恩。
她记得的。
本来不是很想记得。
可当她一次次对大家说,我的爸爸为什么老是亲我,为什么要抱我,我觉得好难受。
而姜爱国对他们说,哎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女,真是疼得不得了,一下看不到都心慌哦。
“是我不对,是我的错,孩子大了,哎。”
当姜爱国这么说的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地劝她:“眠眠,你要理解爸爸的哦!爸妈为了养你长大,那么辛苦赚钱,你必须记得感恩,不能胡说八道,不要长大了就嫌弃爸妈烦!”
她就渐渐记得了,感恩。
很多年之后,如果她能活到更多年之后,变成一个独立、聪明又自信的女孩,或许她可以说,这是绑架。
道德绑架,亲情绑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谋杀。
除了姜爱国,人人皆是帮凶,人人都该为她的死亡自省一下。
可没有以后了。
她其实只是一个窝囊、愚笨,又软弱的女孩。
不太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黑暗里有无数条枷锁缠绕着,捆绑着,绞住喉咙,她看来看去,想来想去,不太明白该去解决哪个部分。
因为不知道从何而下手。
因为不知道能破坏什么,该抛弃什么才对,所以她选择隐忍,这是她的错,她要为自己付出代价。
一直以来,她不断地想,也许到了十八岁就好,也许她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她将像鸟一样展翅。
如此也不必毁坏牢笼才能逃脱。
可是。
但是。
为什么。
姜爱国还不肯放手。
2002年6月1日,那天夜里,凌晨两点,她无意撞见那对夫妻的对话。
她一句:“真不让妞妞上大学?”
他一句:“现在这高中不花钱,做做样子就算了。一个瞎子上他娘的大学?白糟蹋钱!”
她一句:“你之前说让她去的……”
他一句:“你个脑子驴长得?我放屁都当真?也不想想她走了,谁帮警察破案子?要是那边不给我发工资,你吃什么穿什么?小心老子把你拖出去卖!”
她一句他一句,将她唯一的希望彻底泯灭。
所以她去找医生。
一个半年前来的医生,一个发现她身上有伤、曾经试着询问,但被她拒绝的医生。
这是她第二次向男性求救。
她把一切都绝无隐瞒地和盘托出,她怀着恐惧,不安,期望,绝望,与那微不足道的羞耻,问他:“您能不能收养我?或者,帮我离开这里?”
医生对她摇头。
“抱歉,我是没有办法领养你的。”
说完,他想了想,又温柔地笑:“但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你觉得怎么样?”
对不起。
她不确定她在对谁说对不起,不过,总之,对不起,他们决定杀人了。
他们不打算为此付出代价,不打算坐牢。
因此按照计划,医生负责弄坏小区监控,准备好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以及所有需要用到的工具。
她负责在姜爱国夫妻钟爱的杨梅酒里下药,以及撒谎。
那时的虎鲸已连续犯下三桩命案。
那时他们的计划是,模仿作案,再借她的特殊能力推给虎鲸。
那天夜里下了雪。
难得一见的大雪,轻轻软软掉落在皮肤上,冰凉地融化,有一种致命的温柔。
像医生一样。
“准备好了吗?”
踩在走过千万遍的台阶上,站在门前,医生笑吟吟地对她轻语:“准备好杀死你讨厌的人了吗?”
她点头。
他们推开门。
漆黑、凌乱的客厅里,姜爱国已死去多时。
“看来他的确很不讨人喜欢,所以有人先我们一步下手了。”
医生有些遗憾,可能还有些兴味,用气音问:“该怎么办呢,眠眠?”
是啊。
该怎么办呢?
猫见了主人,扑上来扒拉裤脚,喵呜喵呜地惨叫。
是因为目睹了恐怖的一幕吗?
是饿了吗?
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这样获得了自由?
可是自由之后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你能怎样活下去呢,一只流浪的猫?
姜同学蹲下身,摸了摸猫。
也摸到猫身边的猫粮袋。
当她捡起猫粮袋,猫粮从里面哗啦啦掉落时,她想了很多。
为什么杀人会比逃离简单?
为什么大半年来,医生从不问她的学习成绩,从没提过以后?
为什么他要给她买那么多衣服,就好像,她将永远住在他的房子里?
为什么。
她疑惑,为什么她没有得到解放的感觉,反而像是一脚踩进更深的泥潭。
猫粮卡在袋子里,她下意识伸手一勾。
很久之后才想起,可能会留下指纹吧。
到时候会被当做杀人犯逮捕吧。
会吗?
不会吗?
外面的雪好像停下,她止住脚步,终于感受到方才的温柔不过刹那幻觉。
雪只在冬天下。
雪下完了,寒冬仍在。
“傅医生。”
她感到自己在轻微的战栗,她的血液、生命正在疾速流逝。
她已没有未来。
所以这一次,她看着他,淡然的、坦然的说出了内心深处真实的话语。
“我很讨厌姜爱国没错。”
“讨厌妈妈,也讨厌我自己。但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
“——是你哦。”
*
“……”
所以,姜同学与傅斯行确实准备杀害姜爱国,只是碰巧被季子白抢先。
接着,剧情继续发展。
姜意眠得以亲眼验证自己的推断,那就是:真凶一定在主角的视线盲区,一定在案件的边缘徘徊。
初来副本,离开教室,绊倒她的人是季子白;
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返家,小区楼下成团围观的人里,有季子白;
当她疲惫入睡,季子白站在楼底树荫下,抬头仰望;
当绿灯转为红灯,车辆停下,季子白近在咫尺,侧头扫过眼神。
学校里扶她的人是他。
替她捡东西的人是他。
大雨突如其来之时,撑起伞,如鬼魅般沉默走在她身边的人,也是他。
送饭的人,深灰色卫衣,名牌运动鞋,棒球帽檐低低压下,碎发里只露出一点残忍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