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姜意眠进门后,傅斯行下楼离开。
这一去,直到月亮升起,足足两个小时过去,都没有回来。
蒋深也没有。
偌大的房里没有开灯,浓黑涌动,死寂弥漫,只有姜意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回荡傅斯行说过的话。
「亲眼看到姜爱国死了的那个晚上,明明说了现在世界上最讨厌我。」
前半句证明,姜爱国被杀的那个夜里,傅斯行、姜同学的确结伴去过命案现场。
后半句什么意思?
最讨厌傅斯行。
因为怪他杀死姜爱国?
为什么还有限定,为什么是,现在,最讨厌傅斯行。
之前是谁?
姜爱国?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冷不丁响在夜里。
“谁?”
傅斯行心细如发,绝不可能忘带钥匙。
蒋深做事雷厉风行,很难想象,他会把门敲得如此匀速、清脆,好像下手的力道、角度都经过精心把握。
“深夜饭庄。”
对方声音低沉,有些古怪地哑:“傅老板在不在,他要的两素一荤一汤送来了。”
深夜饭庄,名字没错。
姜意眠记得清楚,那是一家傅斯行经常关顾、日常营业到凌晨的小饭店。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放下戒备。
“放在门口就好。”
姜意眠脱去毛绒绒的拖鞋,赤脚踩在地上。
房屋构造熟记于心,她如同一只轻巧的猫,没花多少时间,来到门口,脚尖踩在傅斯行摆得整齐的皮鞋上。
耳朵贴近门板,外头没有一丝一点声响。
唯独死一般的寂静被放大,再放大。
姜意眠屏息数了两分钟,再次出声,“你还在吗?”
“在。”
一个字。
好淡。
好似对方也在黑暗中俯身,冰冷的唇角贴上来,只隔着一扇门,对准她的左耳,幽幽吐出一口气。
“傅老板没付钱。”
他说。
“他在洗澡,下次到店里一起给你。”
姜意眠这样回。
安静之中,仍旧没有任何声音。
脚步声,塑料衣角摩擦声,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沉默犹如一株庞大的藤蔓,在楼道里肆无忌惮地生长、攀爬,迅速填满整个空间。
它仿佛长了眼,自门缝底下蔓延,沿着衣物往上,透过皮肤往里。
像一条条没有头、没有尾的蛇,嗖嗖缠绕上千万根细小血管,裹住脆弱的心脏,再慢慢收紧。
诡谲的氛围。
窒息感逐渐加重。
固定电话摆在桌边,姜意眠后退两步,拿起话筒,刚摁下一个数字——
“请问你找谁?”
傅斯行回来了。
门外的人果然没有离开,低声报出深夜饭庄的名头,说:“老板让我送饭。”
“老板……?”
姜意眠回到门边,听到傅斯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你是新来的外送员?以前好像没有见过,看着年纪不大,已经不读书了?”
对方不语。
傅医生心情很好似的,完全不介意这点,自顾自道:“外面天都黑了,就算是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外送员:“……”
“不过,还好。”
“听说半个月前隔壁小区出事,监控凑巧坏了,才没能抓到凶手。好在现在大家都意识到监控器的作用性,我们这个小区一共装了六个摄像头,安全问题还是有保障的。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用太紧张,小心点回去,下次不要那么晚出来就好。”
怎么听都是来自老好人的念叨,这回对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转身就走。
傅斯行开门进来,只见姜意眠坐在饭桌边,左手筷子右手汤匙,一副准备好开饭的模样。
他笑:“怎么知道我带饭回来,听到声音了?”
“不知道,没听到。”
演戏就该演到底。
作出百无聊赖且不太高兴的姿态,姜意眠摆弄筷子,小声嘟囔:“饿了,就坐在这,看傅医生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
傅斯行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么饿,怎么不把饭菜拿进来吃?”
“什么饭菜?”
茫然的语气。
傅斯行手指稍顿,一双眼灰暗如雾,“深夜饭庄送饭到门口,没有喊你吗?”
“没有。”
姜意眠晃悠着小腿,动了动鼻尖,“我闻到烧烤的味道。你已经买了烧烤,怎么又买饭?”
——真的是你订的饭吗,傅斯行?
“柳女士是我的病人,为她疏导情绪通常要三个小时以上,怕时间来不及,只能打电话先给你订饭。”
“烧烤是回来路上看到的,想起你上周三说过还想吃,就买回来了。要是现在不想吃,就不吃了,反正还有饭菜。”
一边用大小碗盘装饭菜,一边好脾气地解释。
余光瞥见姜意眠光裸的脚,傅斯行又走到沙发边,拎了粉粉嫩嫩毛绒绒的兔子拖鞋过来。
“怎么又不穿拖鞋?”
单膝触地,他双手捧着拖鞋,如卑下奴仆,好声好气:“来,伸脚穿上,不然会感冒。”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像一个无理取闹难伺候的女孩,与一个无限包容无可挑剔的好男人。
姜意眠从善如流穿上拖鞋。
傅斯行起身,洗手,再回来照顾她进食。
时间缓慢走着。
琐碎的话题有一个没一个。
等到姜意眠咽下最后一口饭时,他收拾碗筷去洗。
凉水哗啦啦淌过指骨,手背泛起一片红色,像血。
傅斯行看着,微微抬了眉,倏忽开口:“这几天要小心点。”
姜意眠:“为什么?”
傅斯行弯起眉眼,“就当是一个建议吧。”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脚下扭曲的一团影子,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低不可闻的叹息。
“我总是舍不得伤害你呢。”
“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