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噎住,心知他是在笑她方才跳下马车的举动失了礼数,但也不好计较,于是只能悄悄地瞪他一眼,谁知正对上他偏脸偷过来的目光。
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干,苏蘅尴尬地轻咳一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地别开了脸,眼角的余光偷偷觑着少年的脸色。
可惜容晏并不十分打算就此放过她,见她一直暗中打量自己,不经意地弯了弯唇角,淡声道:“郡主可是身体不舒服?”
他乍然出声,将苏蘅吓了一跳,手底下一滑,险些跌下去,容晏眼疾手快地伸手要去扶她,却见她已极快地稳住了身形。
成功阻止自己跌下肩舆的苏蘅一脸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去,就见始作俑者飞快地收回了自己伸出来的手,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她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却不知为何,心情比刚刚轻松了不少。
肩舆很快停在殿外数丈,刚才一直跟在旁边的宫娥迈着小碎步上前,小心扶着苏蘅下了肩舆,容晏也敛了脸上的笑意翻身下马,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郡主,到了。”
依礼接下下来的一段路需要步行,以免冲撞了圣驾。
两人并排往大殿那边走,远远的,苏蘅便看到了写着“海清河晏”四个大字的匾额,金灿灿的,气势恢宏。
进了大殿,容晏率先躬身行了一礼,“拜见父皇。”
苏蘅此来长安,代表的是青州成王一脉乃至整个北境驻防军,行的也是朝见的大礼,她敛眉掩去眸中盈盈浅笑,肃容上前,屈膝跪地,双手抵额,不卑不亢地俯身一拜:“臣女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女的声音清亮却平静,不见意思初次面圣的紧张和局促。
原本还在说笑的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她却十分镇定,只维持着叩拜的动作纹丝不动。
好半天,主位上的九五至尊才一脸温和,施施然地开口道:“若按辈分,阿蘅应唤朕一声舅舅,都是家里人,不必多礼,平身罢。”
“谢陛下。”苏蘅提着裙子站了起来,趁着这个空档抬眸望去——
前世两眼含泪,于王旗之下亲手斩杀自己儿子的老者如今尚处不惑之年,比她爹苏祁要清瘦些,看着也更年长,面部线条也不似他那般棱角分明,要更为柔和,眼神却很锐利,纵使眼下神情舒展,一脸温和,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倒应了那句“九五至尊,心沉似海。”
她前世与这位陛下并没有太多接触,是以并不知道他对成王府的态度如何,而离开青州之前,父亲那一番似是而非的告诫,更是让她心生警醒,一举一动都十二分小心。
一旁身着浅蓝色绣金宫装的妇人适时开口,掩着唇娇声道:“本宫这还是头回见着站在三郎身边还没被夺去风头的姑娘,阿蘅生得真真儿是标致漂亮,郎才女貌的,登对极了。”
她这话说得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可实际上却是暗藏机锋。
谁人不知,庆宜郡主苏蘅是成王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宝贝闺女,谁娶了她就等于娶了整个青州的兵权,势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说开了苏蘅就是一颗明康帝投到长安城的一颗棋子,来试探诸位皇子的野心。
本来容晏奉旨去迎苏蘅入宫,二人一同进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要知道,本来陛下派去的,是在禁军中领着职位,因而更方便些的二皇子容涟,最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换成了三皇子容晏。
宫里的人对这些事一向敏感,那妇人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暗示容晏别有用心。
苏蘅眉头微拧,循着声音望过去,看清了那妇人的脸之后,心下了然。
原是温贵妃。
再看看明康帝身边的皇后,已然是沉了脸色,神情看上去颇为不悦。
温贵妃宠冠六宫,仗着陛下的宠爱,与皇后不睦已久,自然是要随时随地创造条件给皇后添堵,她本不愿掺和到这趟浑水里,只是涉及到了容晏……
然而还没等到她开口,便听见那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贵妃娘娘这话说得好生奇怪,生得貌美便是同本王登对?如此,本王瞧着那琴师生得斯文俊秀极了,与娘娘也是颇为相配。”
温贵妃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如此驳自己面子,不由得柳眉一竖,怒道:“当着陛下的面你怎可如此放肆……”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明康帝抬手打断:“好了,大庭广众的,你一个长辈,同小辈做口舌之争成和体统!”
温贵妃遭了训斥,只得闭嘴不再说话,看向容晏的目光却十分怨恨。
明康帝没再理会她,只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苏蘅,温声道:“她平日里便是这个性子,心直口快了些,阿蘅可莫要放在心上。”
苏蘅眨眨眼睛,笑道:“哪里会,贵妃娘娘夸臣女相貌,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话的时候,神态里全然不见刚刚行礼之时的端庄肃穆,反倒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天真俏皮,教人心生喜爱,言语之间,轻巧地将刚刚的机锋一笔带过,一看就经常同家里大人撒娇,知晓什么样的语气表情最讨长辈欢喜。
明康帝不由得想起苏祁写给他的信中用“混世魔王”四个字来形容他闺女,一笔一划,情真意切,看得出颇为无奈头疼,心下觉得有趣,不等温贵妃开口,便朗声笑了起来,指着她无奈道:“你呀,说话的时候,言语神态和你母亲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一个样,鬼灵精,行了,这是家宴,都不必拘着,快入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