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成王妃身份特殊,实在不适合在长安城中公开露面,长子苏昀已在军中就职,立下战功,苏蘅当年又太过年幼,身体也不好,成王夫妇不放心,便也一直带在身边,已是不合规矩了。
如今,陛下先是将江南最为繁华富庶的庆宜郡封给阿蘅,又让她进成昭殿读书,八成是因为朝野议论愈发严重,为了平息流言,不得不让她去长安。
成王与当今陛下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感情素来亲厚,烁阳长公主又是阿蘅的姨母,倒也不会担心她留在长安会受委屈,况成昭殿中的子弟不是皇子公主,便是重臣子女,授课讲学的博士也大多是文坛名士,所授内容也不局限于诗书讲义,还有许多天下局面,奇闻轶事。
他本来想着,让阿蘅去长安见见世面也好,可苏蘅并不情愿离开青州,之前还好一番哭闹,他又疼女儿,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推拒,寻思着能不能让义子傅明渊代为前去。
只是,这义子总归是不如嫡女,若是真的让傅明渊前去,长安城恐怕又要多出许多流言,说他成王跋扈,藐视皇权。
他为此事愁了好多天,本想再劝劝女儿,没成想她自己却先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苏蘅见他这个反应,便知自己猜的没错,抿着唇笑了起来,颊边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既然如此,嫡女总归比义子要好些,不如就按父亲说的,让阿蘅去吧。”
成王听完她这么说,惊讶之余,心情愉悦地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阿蘅如此聪慧,不愧是我苏家的女儿,之前倒是为父小瞧你了,罢了,这件事便按你说的办吧。”
苏蘅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爽快地同意,不由得欣喜道:“多谢父亲!”
“好了,”成王让她这激动的小表情逗得哭笑不得,抬眼看见长子挑了帘子进来,便同她笑道:“时候不早了,回自己院里高兴去,为父同你兄长还有事商量。”
“那女儿便告退了。”苏蘅被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乖顺地起身福了一福,然后退出了书房。
出了江伏院,迎面便见到傅明渊匆匆赶来。
苏蘅许久未见过他年少时在成王府的样子了,迎面走来的少年墨发玉簪,眉宇疏阔,身姿高挑,虽说不如容晏的妍丽风流,也没有苏昀的清冷肃穆,却自带一股子温和清润的气质,年少时她看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看天边的一轮月亮。便是这极为虚假的面孔,骗了她一生。
然而现在,她看着傅明渊,却不再觉得那是月亮了。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年少时,她眼里的那轮月亮,不是他……
“明渊哥哥。”苏蘅面无表情地唤他。
傅明渊见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脸色一僵,很快便又恢复正常,笑着问道:“阿蘅这是刚从义父那回来?”
“是,”苏蘅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父亲和兄长在说事,就把我赶出来了。”
傅明渊察觉到她言语态度间的防备和冷淡,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试探道:“阿蘅今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是明惠又欺负你了?”
明惠是苏昀的字,这是傅明渊惯用的把戏,明明苏昀对自己疼爱有加,处处谦让,他却总是话里话外地强调苏昀对自己态度冷淡,十分不耐烦,挑拨她与苏昀的兄妹感情。
“没有的。”苏蘅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又怕他看出不妥来,一脸无辜地补充道:“今日长安来了使者,说是与父亲商量要我去长安的事。”
傅明渊心底惊讶了一下,前两天他刚听说陛下下旨要召苏蘅去长安的事,心底暗道这是一个好机会,甚至还暗中撺掇过苏蘅将去长安的机会让给自己,当时小姑娘模棱两可地说去同父亲商量试试,他本来觉得不着急,还有时间,没成想,使者来得这么快。
思及此,他便也紧张起来,问道:“那阿蘅是如何想的?”
“我自然是同意的。”苏蘅笑了起来,语气来还带着几分雀跃:“父亲说,长安的景色比青州要好,还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和……人,让我多去开开眼界,我就答应了!”
她这样说着,眼前却浮现出前世,她要离开长安时,容晏说的话——
长安比之青州景色优美,又有好看的衣服和我这么好看的人,为何一定要回去?
而那个时候,苏蘅一心要回到青州,因为傅明渊在等着她,她觉得,自己义无反顾地奔向心上人,奔向爱情,其余的都不重要。
而此时,她前世甘愿为之放弃一切的心上人,却只是紧紧皱着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计划被打乱的烦躁不安来,语气甚至有些不耐地道:“可阿蘅之前不是不愿应承此事,想让……”
他说到这,方觉得有些不妥,急忙收住话头,转而苦口婆心地劝道:“长安城路遥,你又体弱,如何能受得了那般舟车劳顿,况且长安不比青州,人心险恶,你孤身一人在那里,又要如何立足?”
仿佛满心满眼皆是她。
苏蘅假装没看出他的心思,弯起眼睛拉着他的袖子道:“阿蘅知道,明渊哥哥这是担心阿蘅,放心吧,边境军迁防的时候,我连随父亲行军至青州都受得,这有什么受不得的?况且长安还有烁阳姨母,我不会受委屈的!”
倒底还是个少年,傅明渊见苏蘅铁了心去长安,自己去成昭殿读书的机会要因她一时贪玩而被截断,他头脑一热,说话也失了分寸,口无遮拦道:“成昭殿课业繁重,所学涉及甚多,阿蘅身体吃不消,如何适合那里的环境!”
苏蘅在心底冷笑,傅明渊的语气态度,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一般,她就应该将去成昭殿听学的机会让给他,成王府就应该给他铺路,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她从前怎的没发现,他是如此卑劣、恶心之人?
再没了同他周旋的心思,苏蘅倏地沉了脸色,直接点破了他的用意:“怎的,明渊哥哥言下之意,阿蘅不适合,你去就更好了?”
她性子虽娇,可自打傅明渊进了成王府,在他面前,苏蘅便一直都是一副软糯乖巧,很好说话的模样,好拿捏的很,少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
骤然冷了脸,傅明渊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讷讷地找补道:“阿蘅,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还没说完,便见苏蘅收回了拉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轻蔑道:“明渊哥哥,这些事都是父亲定下的,你跟我这撒气也没什么用,若是真的想去,不如找父亲说去,看他能不能给你也按个什么郡主、世子的名头,让你也入了苏家的族谱。”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苏蘅这一番话算是戳到了傅明渊的痛处,到底是少年人,他还未曾练就日后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还能同人品茗谈笑的本领,当下便青了脸,僵硬地笑了一下,直接甩袖离去。
她看着傅明渊怒气冲冲的背影,有些无趣地嗤笑一声,一转头,却对上了父亲成王复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