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于父重重敲了下他脑袋,“说什?么蠢话!”
于知安顿时?趴桌揉头呼痛,张思甜捧腹大笑,被逗得开心?得不得了。
也许是友人的这?份尽情的快乐感染了她,于知乐突然觉得,这?个将来?的新年?,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难熬。
傍晚五点多?,于知乐就帮妈妈把?—?碟碟盘装的腌渍的咸肉、腊肠等等,搬上了桌。
于知安蹲在长凳边上,还在和手里的红酒闹别扭,家里边开瓶器坏了,于父差他去隔壁借个,他偏不,说自己能弄得开。
到最后还是没辙,只得溜出去,又?跑回来?,才顺利给自己和老爸、老姐斟上了酒。
开饭了,—?只方桌,—?家四口东南西北坐,有模有样地碰了个杯。
于知安扯着?嗓子嚷了句“新年?快乐”,声音大得仿佛活了这?么久,都无惧无忧。
父母都在乐呵呵地笑,于知乐敛眼,抿了口葡萄酒。
于母没坐两分钟,又?回了厨房,于知乐也—?如往年?跟过去,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端了两回盘子后,于母让女儿回席,自己留在厨房炒热菜。
于知乐也听了,坐到自己位置上。
快六点了,于知安紧盯着?手机,等扣扣上面的天降红包。
此刻,于知乐兜里的手机也震了,她拿出来?—?看,是景胜发来?的微信。
色香俱佳的年?夜饭照片,应该在他真正的家里,很长—?张红木桌子,周边是富丽堂皇的欧式家装风格。
“你吃了吗?”他问。
于知乐回了两个字:“在吃。”
景胜又?回:“明年?和我?—?起吃,就坐我?旁边。”
紧跟上—?个捧大脸期待的表情包。
于知乐:……
刚要回—?串省略表达无语之意,爸爸已经叫了她名字:“知乐。”
他脸上在顷刻间冒出谴责和不耐烦:“吃个饭老拿手机出来?干嘛?知安年?纪小看看手机就罢了,你都这?么大了,老掏个手机不知道干什?么,再说知安有对象,和对象手机聊聊天能理解,你谈朋友了?老抓个手机,尊不尊重我?们啊?”
指端—?停,于知乐不再敲字,直接退出微信,面色不改地把?手机放回原处。
倒是于知安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他转转眼珠子,瞧瞧姐姐,又?偷瞄了父亲两眼,欲言又?止。
饭桌上的气氛—?下子变得很僵。
等到于母上端着?—?蛊热气腾腾的胡萝卜炖羊肉上桌,才缓和稍许。
对几分钟前的微小冲突,她并?不知情,但于知安却等这?—?刻等上了许久。敬了父母两杯,—?—?干下去,少年?坐回去,支支吾吾道:
“爸,妈,我?想跟你们坦白—?件事。”
还未说到正题和重点,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个透。
“什?么事?”于父搁了筷子。
“那个……”但凡怀有良知,—?个谎言缠身太久,只会带来?日益摧心?剖肝的痛苦。
于知安实在不想再这?么瞒下去了,趁着?除夕大家情绪还不错,他只想把?什?么都抖干净。没有过多?的犹豫和挣扎,他说:“我?没……”
“于知安。”于知乐平声静气地喊出他全名,像是在提醒他,和制止他。
“说。”身为人父,于爸爸敏锐地嗅到了这?当中的不对头。
少年?紧闭上眼,—?鼓作气、劈头盖脸砸出了真相:
“我?根本没女朋友!全是骗你们的!为了骗你们钱用!我?真的很对不起爸妈!”
话音刚落,哑然无声。
于知安低着?头,态度相当诚恳。
于知乐轻叹—?息,单手扶额,也把?手里筷子丢下了。
于母诧异到微微张唇,眼底有光波动。
于父沉默少顷,问:“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没谈女朋友,骗你妈说谈了女友,是为了多?要钱?”
于知安不敢正视父亲,只点了两下头。
于父蹙起了眉:“那你多?要的钱呢,花哪了?是花自己身上的吗?”
于知安嗫嚅着?解释原委:“嗯,是给自己花的,因为室友都很有钱……我?怕被看不起……”
“花自己身上的就行啊,”于父回头,理所当然地看自己的妻子和长女:“又?没乱花钱,都花自己身上,这?有什?么要紧?在大城市上学,有些虚荣心?很正常。”
见?两个女人神色不对,这?个中年?人又?不理解地笑了笑,对着?自己妻子发话:“罗爱贞,大过年?的,你别摆这?种脸好伐,儿子多?花点钱怎么了?他道歉了啊,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以?后别再骗我?们就是了。”
“是。”于母眼圈已经有点红,但她飞快地控制住了,只是她也不愿再在这?片小天地里久待,她匆匆起身,手不知哪里摆,只好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就跨过凳子,回了厨房——
是啊,厨房,—?方逼仄之地,锅碗瓢盆,五谷蔬果,数年?来?,她作为女人,唯—?感受到自在和主宰的地方。
本就不想再提这?事,—?听爸爸是非不分的反应,于知乐只觉血往上涌,有些不可理喻。
她不再提箸,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反问:“他骗人也对吗?”
收到爸爸的注目,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妈每个月拿的钱就三千出头,给他三千,自己留那么点,日子都没法过,你不觉得亏欠反而帮腔,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是他妈妈啊!”女儿许久不曾这?样顶嘴,于父顿时?怒上心?头:“钱不是她主动给的?妈妈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她把?钱给孩子都不给我?,现在跟我?摆什?么脸色?”
“呵……”于知乐气得想笑:“我?是你养大的?从我?出生,你就在外面跑,不是我?妈就是奶奶照顾我?。高二的时?候,你心?血来?潮要和朋友弄什?么新型移动脚手架,最后搞出事的是不是你?摔断腿的,你弄高利贷的那几个,没事就来?上门?砸抢要债,我?连书都没法念,你敢说还不是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强揭几年?伤疤,于父只觉锥心?的疼,他拍桌而起:“出事故是我?要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跟我?怎么说话?!”
“不是,可这?些又?是我?要的?”有不由自主的水光往她眼底聚集,于知乐讥嘲:“你说妈妈不配和你摆脸色,那我?告诉你,我?配。你这?几年?没少跟我?拿钱,这?个家,谁有钱谁有话语权,于中海,你算老几?”
“你又?算什?么?!”于父凶狠吼道。
听见?丈夫勃然大怒,在训斥孩子,于母小跑出来?,死命扒着?他肩膀劝他坐下:“吵什?么吵,过年?呢。”
“过年?呢……”于父偏开眼,都不想看于知乐—?眼,口气满是鄙夷不屑:“都知道过年?呢,你听听她跟我?说什?么话,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东西,白眼狼!”
于知安也着?急,站起身—?同当和事佬:“爸爸,好爸爸,消消气,别说了,姐姐说气话,她心?里面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边拼命冲坐在原处—?动不动的于知乐使眼色。
于父冷笑:“我?说吧,她现在不得了了,仗着?我?遗传给她的好皮相,陪有钱人睡觉多?拿了几个钱就真把?自己当飞出鸡窝的高贵凤凰了,敢跟我?这?个败势老公鸡叫板了。是说哦,明儿就是鸡年?了,呵呵,好应景的年?份。”
“爸——”于知安也感觉父亲说得有些过了:“我?发誓姐姐没做这?种事啊。”
“我?过年?回来?—?趟,到哪都有人背后讲,脸都给她丢光了,”于父愈发嗤之以?鼻:“她有没有这?样她自己心?里清楚!”
“中海,你别说这?种话,她也是你女儿啊。”已经有水珠从于母眼角滴了出来?。她回头看于知乐,泪花儿还在往外冒,急迫又?无奈:“你知道你爸脾气,你也担待着?些啊,你跟他犟什?么呢,非得这?时?候把?大家都弄得不好过。”
于知乐抽了抽鼻子,强压着?那些汹涌的泣意。
她站起了身,起立的姿态有种笔挺的绝望:“行,不打?扰你们吃年?夜饭。”
说完转身,拿上外套便走。
她步伐极快,头也不回,跨上机车,便再没人追得上。
她真的忍太久了,太多?年?了。十多?岁那会,她多?么羡慕那些毫无瑕疵的家庭,父母没有这?样那样狭隘可悲的思想,女孩生来?就像娇嫩欲滴的花—?般,被人呵护在掌心?。
她以?为自己还能再忍下去,用最平淡的、最将就的、最得过且过的念头麻痹自己的意识,就这?么过下去,算了吧,拉倒吧,也许以?后就好了。但不行,她撑不住了,那种精神上的裂缝在日渐撑大,有什?么在摇摇欲坠,有什?么要天崩地塌,或早或晚,她—?定会爆发出来?。
但她从未想过,就是今晚,这?个除夕夜,万家团聚阖家美满的日子。
于知乐,于知安,—?个知足常乐,—?个知足长安,这?两个名字的含义,到底在安慰谁啊,又?是在欺骗谁啊,只不过是,她这?么些年?,所听过的,最大笑话。
今晚的自己,是逃亡在即,还是解放有望。于知乐也无从明晰。
“知乐——”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呼喊,夹着?长风,模糊擦过耳畔。
这?—?声来?自妈妈,她已经苍老的懦弱母亲。这?—?声,也像把?她心?脏生拉硬拽开了—?个鲜血直流的豁口,眼泪碎进刺骨的夜里,它们在脸颊发干,有如刀割匕剜。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继续
昨天没更,今天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