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的仪式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楚宁已累得浑身僵硬,寸步难行,由翠荷搀扶着挪动两步,才渐渐缓过来,登上步辇往万春殿去。
照礼,他们该回东宫去。
东宫与太极宫毗邻,尤其自太极宫东面的武德殿过去,仅一门之隔。然而萧恪之早已借口体谅侄儿体弱,不便奔波,让人将万春殿收拾出来,供太子与太子妃留宿。
萧煜心中压着不满,一进正殿,便先阴沉下脸。身边替他脱靴的侍女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手也跟着使不上劲儿,连拽两下,反将他惹恼
“滚出去。”他语气淡淡,看也不看那侍女。
“我来吧。”楚宁拿眼神示意侍女下去,自己则在脚踏上跪下,亲自替他将两只靴子脱下,“殿下莫恼,横竖东宫里外也都是他们的人,住在这儿与回东宫没什么分别。”
萧煜垂着眼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伸手将她从脚踏上拉起,将她抱着坐在自己怀里,一手揉她的腰,一手抚她的脸,细细亲吻几下。
“好了,我知道。阿宁,你总是对那些不相干的人那么好。”他面色稍稍缓和,睨着她的眼眸里也不知是喜是怒。
楚宁知道他说的是她方才替那侍女解围的事,轻声道:“殿下身边靠得住的下人已不多了,何苦要为难自己人呢?我待她好些,也是为殿下好。”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萧煜十有八九不会听,只是为免他生疑,仍是以一贯的口吻好言相劝。
果然,萧煜听罢,不赞同地笑了声,摇头道:“有些人,你对他好,他并不会感激你。”说着,他不欲再多言,捏一把她的腰,指指外头已在等着的人道,“你先出去吧,我要同徐卿说些话。”
楚宁柔顺地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裙,转身步出正殿。
“娘子,”翠荷快步跟上,压低声提醒,“赵司直已在门外等候。”
“知道了,这就过去吧。”她一面带着翠荷转身往神龙门方向去,一面另指了个侍女吩咐,“若殿下问起我,记得照实说。”
万春殿位于太极宫东部,西临献春门,北临神龙门,献春门内靠近宫中内苑寝区,外人不得进入,而神龙门内则是太极宫后苑,皇室近亲与朝中大臣只要得允许便能出入。
高墙之下,赵彦周果然已早早肃立等候,见楚宁走近,远远地就先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楚宁走近,挥手示意他起来,出神龙门继续往北面行去。
这条宫道十分宽阔,一直能通往千步廊与山水池,往来之间,时不时能遇见宫女、内侍,甚至王亲贵戚。
虽然萧煜平日并未直接阻止她与赵彦周的往来,她也须得注意分寸,如此光明正大在外,才不会教人怀疑二人之间有私。
“礼不可废。”赵彦周跟在她身后三步处,一板一眼又言简意赅。
他是楚宁母亲一位堂弟的独子,年幼时便博学聪敏,无奈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八岁时便不得不只身前往长安,投奔楚家。楚虔榆爱才,又对妻子用情至深,对这个妻子的表侄十分照顾,不但供他衣食无忧,更替亲自教导他读书。
他果然也未负期望,十四岁应弟子举便被举为神童,十六岁入弘文馆待制,二十岁应制举,补为校书郎,算得上少年得意,只需勤勤恳恳,便会有大好前途。
可三年前,楚虔榆出事,他好不容易因非楚氏族人而躲过一劫,却仍不顾自己人微言轻,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这才耽误了前程。
楚宁从小与他有兄妹之谊,知他胸有才华,又感念当初的事,便向太子萧煜举荐他,替他谋得东宫詹事司直的官职。
詹事司直执掌东宫庶务,是太子的心腹近臣,地位本该与侍读徐融相当。只是他到底来得稍晚,又是她这个太子妃举荐的人,萧煜对他始终有所保留。
楚宁早已习惯他的不苟言笑,并不介意,只一边走一边问起方伯近来的情况,待知其虽仍疯傻,身子骨却稍有好转,这才放心。
想起清早萧煜的话,她又嘱咐:“殿下已知道咱们寻到方伯了,不过应当还不知道信的事,若徐融让人再去查,你只好生应对便是。”
赵彦周一句话也未多问,对她的话全数应下。
待又交代完几件东宫的其他琐事,楚宁这才问出此刻心里最想知道的事:“那位秦王,到底是什么人?”
萧恪之虽是亲王,可他在甘州待了十几年,几乎被人遗忘,楚宁除了知晓他是高宗幼子,太子的六叔外,其余几乎一片空白。
不单是她,长安城里的贵戚重臣,只怕人人都不知晓,正在私下里向各方打听这位秦王的为人。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行到一处凉亭边,楚宁踏上台阶步入亭中,倚着阑干望向池中游鱼,赵彦周则自觉地停在亭外,将这两日探知的事一一道来。
楚宁静静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又问了两句,便让他先回去歇下,自己则仍留在池边,一面望着远处西斜的红日,一面在心中梳理方才听到的话。
秦王萧恪之乃是高宗皇帝最小的儿子,其生母本是宫中的一位姓卫的普通婢女,因皇帝醉酒,才被偶然临幸,随后便诞下一子,被封为才人。
卫才人身份低微,不为高宗喜爱,性情十分柔顺,在宫中不争不抢,处处忍让,这才勉强获得一席之地。大约是看出齐后的霸道与野心,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受到伤害,她在临终之前,恳求皇帝将年仅十一岁的儿子送往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