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悄悄躬身收拾地上碎瓷的侍女被吓得手中一抖,好容易收拾好的瓷片顿时又散落大半。
“滚出去!”萧煜猛地从卧榻上坐直身子,冲侍女怒喝。
好半晌,待那一阵云板声过去,光天殿内才恢复寂静。
“二十七下。”楚宁端详着指尖干涸的血迹,低声开口,“殿下,圣人驾崩了。”
话音落下,光天殿外的属臣们也仿佛同时反应过来,齐齐跪下,冲屋里的萧煜哭道:“殿下,圣人崩了!”
一时间,众人的恸哭声萦绕在整个东宫上空,久久不散。
楚宁抬眸看向殿外隐在黑暗里的模糊人影,心里一片冰凉。
这些人里,没一个是真正为圣人的死而伤心的,他们心里想到的,恐怕都是自己的末路。
她这个太子妃也一样。
她不关心圣人,不关心太后,甚至不关心太子,她关心的,只有自己。
这条命,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命,她一点也不想丢掉。
“殿下,太极宫有消息来了!”
殿外,有宦者从嘉福门飞奔而入,扑倒在门口,慌乱的脸上全是冷汗。
“太后——与秦王称,圣人、圣人遗诏,命秦王恪之——承继大统,请、请太子明日入太极宫,料理圣人后事,并预备天子登极大典……”
话音落下,死寂一片。
自秦王入京,众人就已料到今日的结果,然而真正面对时,仍觉难以承受。
萧煜面色青白,倚在卧榻上不言不语,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剧烈,最后终于忍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殿下!”
属臣们聚在寝殿门外,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楚宁立在卧榻边,本就已染了几滴血的襦裙上顿时又多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没理会身上的脏污,伸手从床头的木匣中取出丸药,熟练地送入萧煜口中,又取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边的血污。
萧煜吞下丸药,平复片刻,这才觉胸中的气顺了几分。
他慢慢抬起头,伸手轻抚楚宁的脸颊,眼里闪过几分恍惚:“阿宁,你先回屋去吧,我同他们说些话。”
“喏。”
她轻轻扭头离开他的抚摸,放下手里的绢帕,领着侍女们出去,沿着长廊往自己的寝殿而去。
“娘子,”侍女翠荷将其他人都遣得远远的,自己则掌灯走在她身边轻声说话,“太子真的——没法子了吗?”
她问得隐晦,其中的意思,二人却十分清楚——太极宫宫变,只要新帝不是太子,则整个东宫便只有死路一条。
楚宁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回望太子寝殿的方向。
殿门已再度被从里阖上,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她的视线从仍留在殿外守候的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大致猜出进去与萧煜商议的人是谁。
“有没有法子,他们都还在绞尽脑汁想呢。”她的语气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自己并非太子妃,不必与东宫共生死一般。
翠荷悄悄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悄悄安慰自己,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就像三年前,她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翠荷,你还记得三年前,咱们拼命活下来是为了什么,我嫁入东宫,又是为了什么吗?”
楚宁举起那根被瓷片割伤的食指,就着昏暗的灯光端详片刻,随即将拇指按在伤口之下使力。
伤口再度裂开,新鲜的血液冲破已经凝固的血渍,一点点滴落。
“娘子什么时候伤了手?”翠荷吓了一跳,忙腾出一只手要去替她处理。
“已经好了。”楚宁松开拇指,将食指送入口中轻轻含住,直到感到口中被淡淡铁锈味充斥,才抽出来。
不知怎么的,翠荷看着她的样子,一下就想起三年前的事。
那时,才刚及笄的她站在破败漏风的屋舍中,忍着冬日刺骨的寒意,一面浑身打颤,一面咬着牙发誓,只要活下来,就一定要替父亲洗去冤屈。
“娘子……”
翠荷的鼻尖忽然涌起一阵酸意。
楚宁转过身冲她微笑,美丽动人的脸庞在黑暗与灯影之间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在暗处熠熠生辉。
“那时我活下来,是为了替父亲洗清罪名,还他一个清白的名声。如今还没做到,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倒下,至少,不能是因为他。”
翠荷怔怔望着她的眼,只觉得心里的恐惧似乎减轻了。
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那个“他”,指的应是太子萧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