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有着昔日的光辉:“我也习惯了,吃蛋糕要把奶油剥掉,只留下巧克力;我也习惯了吃西瓜的时候,不切成片,切开了,就拿铁勺子去舀,跟个孩子一样,你说这样有夏天的味道;我也习惯了,骑单车的时候,时不时用手往后摸一下,担心你不在后座,可是,后来你真的不在后座了,你都不在那么久了,为什么这些习惯我都戒不掉了。”
杜明明的眼泪快来,她想说,你的习惯我也一样戒不掉,熨烫衣服的时候总是错觉你的一件校服衬衫就在手边,买菜的时候总不自觉少买了蒜头,不过是因为你不吃……你的习惯终究变成了我的习惯,但也许那已经不是爱。
杜明明看着他的脸,十年来他都没有变化,因为你在原地等待,所以时光没有带走你吗?可是,杜明明不信,你已经要订婚了,你无名指上的戒指的光芒胜过所有的往事不是吗?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正如柳叶怀说的,她不过是一个薄情的女人,谁喜欢她都是要倒大霉,离开她他应该烧香谢谢祖先显灵。
杜明明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觉得再坐下去自己一定要休克,她站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以你的现在,其实伯母的事情根本不需劳动到我,但是你希望做这件事的人是我,那我会去做。”
他可能有些惊讶于杜明明的反应,没有做声,她走了出去,停顿了一下,说出她一生中最想说又最不想说的一句话:“不说什么兄妹、朋友了,其实我希望我们最后的关系,是没有关系。”
杜明明快步走出咖啡厅,他没有追上来,杜明明说的话那么伤害人,就算是一只忠诚的狗也会扭头而去吧。
杜明明忍不住蹲在街头,眼泪纷纷扬扬直落下来,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拖着,一会是尖锐的痛一会是钝痛,前面就是十字街头,车来车往,每个人都带着沉甸甸的心事,谁会在乎路口有个哭到断肠的女人呢。她是疯了吗?她是疯了吧?卖墓地这么多年,她这是要转型去哭丧界吗,是的,即使是在哭丧界,她这样的哭法也一定是另辟蹊径,独树一帜,登上哭后宝座吧!
天阴沉沉,要落大雨,忽然杜明明听到砰的一声,巨大的一声,杜明明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瞬间飞到杜明明不远处,眼睛睁得好大,瞪着杜明明,然后是无数的尖叫声,“出车祸了,撞死人了!”
司机赶忙下了车,有人在打电话报警,四周的人如海潮一样迅速向杜明明这个方向涌过来,杜明明看着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她还瞪着眼睛,仿佛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她只是想找点买菜回家还要接孩子放学,可是现在却躺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孩子在校门口要找不到妈妈呢,可是,她却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
可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她最不堪的记忆重合,杜明明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就是这样的女人,用那种垂死的眼神看过杜明明,明明不是她的错,可是这样的灾难却为何要她来承受?为什么要像是她错手杀了人?杜明明弯着腰要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在那里干呕。
急救车还没来,倾盆大雨落下来,要冲刷这些血,血一道一道,变成河流流出来,杜明明知道自己满脸的眼泪、错愕、恶心,痛苦,有人冲过来问她:“杜小姐,你没事吧。”
杜明明推开所有的人,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整个世界是模糊的、灰灰的一片,像是梦里的光景,在噩梦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后面有恶鬼在追,回头看不清恶鬼的模样,心中只记着要逃命,她要逃命,所有的建筑,高大地屹立着,霓虹灯闪烁,人影穿梭,但所有的东西她看到的全是黑白,影影绰绰,像是深夜里的无边丛林,她能直接穿过任何一栋建筑,因为每栋建筑都不过是一个千万年前残留的影子。
杜明明不知乱跑了多久,不知是否有人在打量她,因为雨还一直在下,她披头散发,全身都在滴水,她看到同样躺在马路上的齐妈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仿佛杜明明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她至今也分不清那个眼神是谴责或者祈求她的原谅,就在出事一天前,齐妈妈还对年少的杜明明说她是她唯一认定的儿媳妇,齐浩如果对她有二心,她二话不说就替杜明明掐死他,但后来最亲切的她躺在那里,那个眼神却变成她终生的噩梦。
齐浩要结婚了,齐妈妈早就不在了,没有人替杜明明掐死他。
杜明明全身发热又发冷,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有病,怎么一会热一会冷,跟个能自动调节温度的变频空调似的,想一下又明白了,她本来就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