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漫卷万里雪飘。
孤崖老树下轮椅上的少年抱着暖炉昏昏欲睡雪白的裘衣偎在身上几近与脸颊一般颜色好像他整个人都将要消匿于风雪中。
忽有琴音自远来。
一弦一声每每压在人心跳落下那一瞬的空隙激起鼓点般的震颤令热血骤然流涌心脏凛然。
战歌起。
少年指节微动和着曲声在暖炉壁上叩了几声赞叹道:“好听。”
墨婵问道:“音律你也懂?”
少年自然而然道:“正因为不懂才只知道称一句好听了。”
墨婵吃吃地在一旁笑说:“你这会儿心情倒像是不错。”
“良辰美景佳乐相伴……”陆启明垂眸注视着远处剑影刀光交错的战场静静笑道:“我实在想不出有哪里不好。”
墨婵转过目光望着少年的侧脸叹了口气道:“这假意与真情就是不同的。季牧是听着你的挑唆去下面与人拼杀你却丝毫也不担心。”
陆启明失笑稍顿抬眼问道:“你也羡慕他吗?”
墨婵讪讪摇头“那还是算了。”
陆启明继续听着山崖下的琴曲淡淡道:“竟还有旁人愿意帮他。”
从他们这里的角度可以看得清楚此前那位紫衫女子一直停在谢云渡附近直到季牧现身即立刻前去相助;毫无疑问她是为季牧而出手的。
墨婵微怔旋即意识到陆启明指的是那正以战曲助阵的七夕。她讶然道:“你不知道?”
“你说那女子?”陆启明道“我只知她是岳麓书院虞大家的亲传似乎最初是荀观的侍女……莫非还有其他缘故?”
墨婵唇角顿时勾起兴趣盎然的笑容道:“看来你是没听过她与季牧的渊源了。”
陆启明微微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炉壁外的纹路道:“愿闻其详。”
“你先看那里”墨婵朝远处遥遥一指带着几分戏谑笑问:“美人阵前抚琴这景色如何?”
陆启明从善如流道:“赏心悦目。”
墨婵又问:“那若是把人换成季牧呢?”
陆启明极淡一笑。
“你看季牧那种人你能想象得到他其实在琴道上造诣很高吗?”墨婵饶有兴趣地道:“当年虞大家最想收的亲传其实是季牧那时事情几乎都已定下了岳麓书院甚至商量着何日办一个拜师宴而七夕与季牧也已开始以师姐弟相称。”
陆启明听到此处道:“季无相在那之前一直不知情吧。”
墨婵不由吃了一惊道:“你怎知道?”
陆启明道:“我只知道季无相绝不会允许季牧拜别人为师。”
“为什么?”墨婵忍不住追问道:“是季牧与你说的?”
陆启明却摇头未语。
墨婵只得暂且作罢继续说之前的事:“你猜的没错确实是因为季府主……当时季府主恰在闭关是季夫人做主先应了拜师之事。毕竟在常人看来奉天府与岳麓书院同属武宗一脉虞大家更是等闲人求也求不得的良师无论怎么想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启明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
果然便听墨婵续道:“……可谁知季府主得知后却勃然大怒竟亲自赶至岳麓书院将季牧带回拜师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她说着不由摇头道:“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不理解可谁让那是人亲生父亲做得了主。”
陆启明脸上浮起微笑忽然问道:“你听过吗?”
墨婵怔道:“什么?”
陆启明望着远处手握漆黑长刀的少年笑道:“季牧的琴。”
“没有……”墨婵颇为遗憾旋即眼睛一亮引诱他道:“不然一会儿等他回来了你就叫他弹个曲儿出来听听?”
陆启明一听她这语气便懂了一笑道:“又在哪处给我埋伏呢?”
“就知道骗不到你!”墨婵大笑复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真问了季牧会作何反应只是自从季府主把他带回去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季牧便再没有弹过琴……或许是已经弃了琴道吧。”
陆启明淡淡道:“那倒是可惜了。”
墨婵点头道:“没错——你肯定猜不到虞大家对他琴道的评价。”
陆启明看向她。
墨婵道:“‘赤子之心’。”
陆启明一怔后笑拊掌道:“这四字妙。”
墨婵有些不解但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不知怎地竟少了往常的那些好奇心。她忽然不再想说季牧了。
墨婵绕过来几步俯下身凑近端详着少年看他苍白的皮肤总是半垂着的清晰的睫毛以及他眉心鲜红得有些刺眼的印记。她声音极低地问:“陆启明你告诉我其实你早就能离开了吧?”
陆启明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墨婵道:“我见过许多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他们不是像你这样的。”
陆启明抬眼对上女子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道:“但绝大多数时候‘理由’都是自欺欺人的。无论我出自什么原因不能离开就与我依旧困身于此没有任何实质的区别……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墨婵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
“嘘”陆启明竖指在唇边再轻点向女子眉心随意道:“这几句……还是算了吧。”
……
墨婵俯下身凑近看着少年忽然莫名有一瞬的恍神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又看什么?”陆启明问她。
墨婵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羞恼就回道:“好看!”
她心里忽然升起些捉狭趣味便由着性子拉过少年的一只手握住感觉到他靠近暖炉的手心温热手背冰凉。
墨婵笑意深深道:“我现在倒觉得被你们算计过来也很有好处比如——若非如此你可就远在天边看不见摸不着了。”
她行医救人也是很有讲究的最不耐烦应付矫揉造作的女子却唯独喜欢容貌秀美的少年最好骨骼修长柔善无害才好令她心中怜爱也能在医道上多得些灵感。
就比如季牧的模样实在是最最合她的眼缘了——亏得季牧一直还以为是他威逼得她不得不给出三支信物其实若非担心吓着人墨婵是恨不得再多送他十几二十支的。不过也幸亏那时没有一时冲动毕竟季牧的性情实在太令人吃不消——若非要比较还是陆启明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