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汴京已是渐入了冬天色晚寒气袭人。
章越已不骑马往返而是坐着马车出入宫掖府内。
行走在御街上章越听得马车外传来嘈杂之声。他眉头一皱掀开车帘一看原来又是市易司的役人锁拿摊贩。这些摊贩是欠了市易司的役钱一个个逆来顺受地被人锁走。
一旁路人看了这一幕倒有几分习以为常看着一个被捕的摊贩摔倒在地上甚至有人发出了笑声。
众所周知这御街上没有向市易司贷钱的是不许营生的。
而为了营生摊贩们必须营业每日没有赚够钱即便是在这般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也不敢收摊所以他们为了生计只能继续营业下去。
本可以每日摆摊两三個时辰就收摊如今要摆四五个时辰赚到手里的钱却差不多这就是内卷卷死人。
章越看着这些摊贩的一幕心觉得可怜。
早在熙宁五年时文彦博就反映过这一幕了熙宁六年官家还问三司使曾布市易法是否有问题这造成了曾布与王安石的决裂。
官家亲政后却已不谈市易法了。
对于官家章越是有了解的他还没有为政时他是趋于王道的一心想拯救苍生但为政之后则转为刚柔并济的霸道。
如今王安石走后官家完全亲政则全面推行无情的法家。
官家知道百姓苦吗?知道的。官家知道曾布冤枉吗?也是知道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曾布如今肯定回不来了。
数十名亲随护卫下马车入了章府府门外仍有不顾天寒前来拜访求见一面的官员。
章越抵至府内略作休息便见起官员。
月前沈括被罢三司使之职知地方。
沈括被罢的名义就是‘阿附大臣(攀附韩绛章越)’‘越权言事(免役法归司农寺不归三司)’‘前后不一(王安石在时和韩绛在时不一致)’。沈括被罢也是一个风向君权如今已在相权之上。
众所周沈括是【章党】他的被罢地方引起一场轰动。
难免有人猜测随着沈括被罢章越是否也会跟着失势。
而沈括被罢主导此事的蔡确却是骤然而起。
善于观察风向揣摩人主之意是官场上对于蔡确的评价。对于蔡确这样通过攻讦罢免的手段上位官场普遍对他风评不佳。
只是沈括的风评也不怎么好所以蔡确罢沈括才使众人对他恶感不是那么强烈。
在免役法之事天子让章越与判司农寺的蔡确和熊本二人商量。
熊本出身中书五房检正也是新党的一员大将。王安石第二度罢相后吕嘉问邓绾又出外天下疑虑。
一时罢新法之声四起。
熊本在这时上疏道天下之治有因有革期于趣时适治而已。议者猥用持盈守成之说文苟简因循之治天下之吏因以安常习故为俗奋言纳忠者悠悠之徒相与蹙额盱衡而诋骂之。陛下出大号发大政可谓极因革之理。
然改制之始安常习故之群圜视四起交欢而合噪或诤于廷或谤于市或投劾引去者不可胜数。陛下烛见至理独立不夺今虽少定彼将伺隙而逞。愿陛下深念之勿使噪欢之众有以窥其间而终万世难就之业天下幸甚。
熊本这一疏顶住了朝野对新法的疑虑振作了新党的士气。
他在站了出来反对变动新法颇有中流砥柱之势。
当初章越罢吕嘉问邓绾也考量是否罢了熊本但熊本这人确实有才干故没有动手。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没有趁局势正好时一网打尽。
熊本这一疏着实顶自己和韩绛难受阻止了他们变动新法的意图。
司农寺本就为变法而设在熊本的支持下蔡确将中书意欲变役法之意一条接着一条顶了回去。
章越不可能以宰相身份出面与蔡确理论但他派出的蔡京陈睦许将都不是蔡确的对手。
蔡确引经据典非之就是坚持役法不变言韩绛章越欲变新法之心譬如司马昭般昭然若揭。
当然面上如此争执私下里蔡确先后推荐了其党羽何正臣黄颜出任监察御史。
章越没有拒绝反是一一答允了蔡确所请。但是得到好处的蔡确并没有更改前议仍是坚持役法不变没有松口。
章越见了几个要紧官员回到了书房门外依旧有人声陈瓘彭经义他们正替自己接待其他宾客。
章越在书房里独坐思考。
如今官家与韩绛矛盾日益凸显而沈括的罢职地方熊本的上疏护法蔡确的转变立场元绛的窥视在侧这一系列的问题又交织在一起。
归根结底还是君权和相权的矛盾。
官家以往就喜欢绕过中书干涉臣下之事甚至动手微操如今亲政了更是肆无忌惮。
但章越也体会官家的难处。
官家总觉得你们臣下不尽心尽力不肯体贴他的圣心替他从全局来考虑问题。当然这也是官场上的积习很多事情官员都是不催不动抽一鞭走一步。
官家就好似辅导孩子作业的家长总是愤怒孩子为何不能好好听自己的话。只要自己不催孩子就不学最后只好亲自盯着孩子学习。
有某知名企业家常怒斥下属从来没有什么能力问题只有态度问题。
事情没办好不是决策面出问题都是执行面的问题。